“只是医患关系？”
秋雨连绵，下了整整三日。顾知行坐在济世堂的诊室内，望着窗外淅沥的雨幕，手中的医书久久未翻一页。
自那日苏清让坦言家人的疑虑后，已过去两日。这两日里，顾知行照常前往苏宅问诊，一切看似如常，却又有什么在悄然改变。
苏清让依旧安静地接受诊疗，礼貌地道谢，但那双总是过于平静的眼眸中，多了几分躲闪与疏离。有时顾知行与他说话，他会明显地走神，待回过神来，又带着歉意笑笑。
这种变化细微却清晰，如同秋雨渗入泥土，无声却深刻。
“师兄？”小师弟的声音将顾知行从沉思中唤醒，“您已经对着那页书看了半个时辰了。”
顾知行回过神，轻轻合上书：“无事，只是在想一个方子。”
小师弟眨眨眼，好奇地问：“是苏少爷的方子吗？他的病情是不是又反复了？”
顾知行微微一怔：“为何这么问？”
“因为师兄每次从苏宅回来，都会这样发呆啊。”小师弟天真地说，“以前师兄从不出诊的，现在却天天往苏家跑。而且每次回来，不是特别高兴就是特别担心...”
童言无忌，却一语中的。顾知行心中一震，这才惊觉自己的情绪早已与那个病弱的苏家少爷紧密相连。
是啊，从何时开始，苏清让的喜怒哀乐，竟能如此牵动他的心绪？
雨声淅沥，敲打着窗棂，也敲打着顾知行的心。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清让时的情景——那个坐在阳光房中的苍白青年，如同易碎的琉璃，安静得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。
那时他只觉得这是一个需要精心调理的病患，一个值得挑战的病例。然而从何时开始，这份关注超越了医者的本分？
他想起自己一次次寻找借口前往苏宅，一次次精心准备药材和礼物，一次次为那人的微笑而欣喜，为那人的病痛而忧心...
这些，真的只是一个医者对病患的关心吗？
“师兄？”小师弟担忧地看着他，“您脸色不太好，是不是累了？”
顾知行轻轻摇头：“无妨，你去忙吧。”
小师弟犹豫片刻，还是退了出去。诊室内又只剩下顾知行一人，和窗外不绝的雨声。
他起身走到窗边，望着雨幕中模糊的街景。脑海中却浮现出苏清让的面容——病中脆弱的神情，诊脉时专注的目光，下棋时偶尔闪现的锐气，还有那难得一见的清浅笑容...
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，每一个细节都刻印在心。
顾知行不得不承认，自己对苏清让的关心，早已超出了医者的范畴。那些不由自主的牵挂，那些超乎必要的关怀，那些为对方喜怒而起伏的心绪...无一不在诉说着一个事实。
他动心了。
对这个病弱清冷的苏家少爷，对这个他本该保持专业距离的病患。
这个认知让顾知行心中泛起波澜。作为医者，他深知与病患产生私人感情的禁忌。作为济世堂的继承人，他更明白这种关系可能带来的非议与麻烦。
更何况，苏家已经表现出疑虑与戒备。
理智告诉他应该保持距离，将这份关系重新拉回专业的轨道。但情感却抗拒着这个选择——只要想起苏清让可能再次陷入孤独与病痛，他的心就隐隐作痛。
雨声渐密，敲打着顾知行纷乱的思绪。他想起苏清让那句“我只是觉得，有顾医生在，很安心”，想起那人眼中罕见的不安与依赖...
若是此刻抽身而退，对那个刚刚开始打开心扉的人，该是何等的伤害？
顾知行轻轻叹了口气。他行医多年，见过太多病患，却从未遇到过像苏清让这样，让他既想精心医治，又想温柔呵护的人。
那个清冷苍白的外表下，藏着敏锐的思维、丰富的内心和不为人知的孤独。而这些，都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，想要了解，想要...守护。
“只是医患关系吗？”顾知行轻声自问，答案早已在心中明晰。
不，早已不是了。
从那个秋日的午后，第一次为那人号脉开始，一切就已经不同。只是他一直用医者的职责掩饰着自己的心动，用专业的关怀包装着私人的情感。
而现在，是时候直面这份感情了。
雨不知何时小了，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几缕金光。顾知行望着渐渐放晴的天空，心中做出了决定。
无论前路有多少困难，无论外界如何看法，他都要继续守护那个人。不是作为医者，而是作为...顾知行。
做出决定后，心中反而平静下来。顾知行回到案前，重新拿起医书，却不再是茫然出神，而是专注地研究起来。
既然决定要继续守护，就要做得更好。苏清让的体质特殊，需要更加精心的调理。他需要研究更多的医案，调配更有效的方剂，找到最适合那人的调理方式。
接下来的时间，顾知行全心投入到医案研究中。他翻阅古籍，咨询祖父，甚至与几位擅长调理虚损之症的老医师探讨，只为了找到更好的治疗方法。
小师弟看着师兄突然变得格外专注，虽然不解，却也不敢多问，只是默默地帮着整理药材，准备方剂。
三日后，雨过天晴。顾知行带着新调配的方子，再次前往苏宅。
这一次，他的心态已然不同。不再是怀着医者的责任前往，而是带着明确的心意，去见他想要守护的人。
苏宅依旧安静雅致，秋雨洗过的庭院格外清新。管家迎上来，态度依旧恭敬，却比前几日少了几分疏离。
“顾医生，少爷在书房等您。”管家低声道，“今日气色好了许多，一早就在问顾医生何时来。”
这话让顾知行心中微软。他颔首致意，快步走向书房。
推开书房门，只见苏清让坐在窗边，正在摆弄一副棋局。今日他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，阳光洒在他身上，显得格外温暖。听到动静，他抬起头来，眼中带着清浅却真实的笑意。
“顾医生。”他轻声问候，语气比前几日轻松了许多。
“苏少爷。”顾知行在他对面坐下，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，“今日气色很好。”
“托顾医生的福。”苏清让轻轻颔首，目光落在顾知行带来的药箱上，“今日又劳烦顾医生配新方子了？”
顾知行微微一笑：“根据苏少爷的恢复情况，调整了几味药，应该会更适合现在的体质。”
诊脉时，顾知行发现苏清让的脉象果然比前几日平稳了许多，心中的担忧稍稍减轻。他仔细解释了新方子的功效和注意事项，语气专业而温和。
整个过程自然流畅，仿佛前几日的疏离从未存在。但顾知行能感觉到，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。
不是回到最初的医患关系，而是迈向某种新的、更加珍贵的联系。
当顾知行准备告辞时，苏清让忽然轻声问：“顾医生明日...还会来吗？”
阳光透过窗棂，落在他的脸上，那双向来平静的眼眸中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顾知行注视着他，语气温柔而坚定：“自然要来。不仅明日，后日，大后日...只要苏少爷需要，我都会来。”
这话说得明确，超越了医者的承诺。苏清让微微一怔，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，最终化为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。
“那我等着顾医生。”他轻声道。
回程的路上，阳光明媚。顾知行的心情如同这秋日的天空，明朗而坚定。
他知道，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。无论这份感情将引领他走向何方，他都不会后悔。
因为有些人，一旦遇见，就再难相忘。
而有些心意，一旦确认，就再难更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