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声的关怀 (薄毯与温茶)
三日后，顾知行再次踏入苏宅时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。
管家迎上来时神色略显凝重，压低声音道：“顾医生，少爷从昨晚开始就有些低热，今早虽然退了，但精神很差，一直躺在卧室里休息。”
顾知行的心微微一沉：“怎么不早点通知我？”
“少爷不让，”管家无奈道，“说只是小毛病，不必惊动顾医生。”
顾知行不再多言，快步走向苏清让的卧室。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对方的私人领域，房间布置得简洁雅致，却透着一种长期卧病之人特有的整洁与冷清。
苏清让半靠在床头，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，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。见到顾知行进来，他眼中闪过一丝意外，随即化为淡淡的窘迫。
“顾医生怎么来了...”他轻声说着，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的薄被，似乎想将自己藏起来。
“今日是复诊的日子，苏少爷忘了？”顾知行语气平静，仿佛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常。他在床边的椅中坐下，目光快速扫过房间，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水和几本散落的书。
苏清让轻轻咳嗽了几声，声音虚弱：“抱歉，我今日状态不好，恐怕要耽误顾医生时间了。”
“无妨。”顾知行自然地伸出手，指尖轻触他的额头，“还有些低热。什么时候开始的？可有什么其他不适？”
这个动作太过自然，苏清让甚至来不及反应。当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时，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。
“昨夜有些畏寒，今早好些了。”他低声回答，目光避开顾知行的注视，“只是没什么力气，头晕得厉害。”
顾知行仔细观察他的面色和呼吸，心中已有判断。这是体质虚弱之人常见的症状，天气稍变就容易外感风寒。
“让我诊诊脉。”他轻声道。
苏清让顺从地伸出手腕。指尖下的脉搏比往日更加细弱无力，显然是正气不足，外邪乘虚而入。
顾知行诊脉完毕，却没有立即开方，而是起身走到窗前，将微微开启的窗户关小了些：“秋深了，苏少爷体质特殊，更要当心保暖。”
他回到床边，注意到苏清让虽然盖着被子，肩膀却微微发抖，显然是还在畏寒。顾知行目光在室内扫过，看到沙发上叠放着一块柔软的羊绒薄毯。
他走过去拿起薄毯，回到床边，轻轻将其盖在苏清让身上的被子外面。这个举动做得极其自然，仿佛只是医者对病患的寻常关怀。
苏清让却怔住了，怔怔地看着顾知行为他整理毯子的动作，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里泛起细微的波澜。
“谢谢...”他轻声说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顾知行微微一笑，没有多言。他注意到床头的水杯已经凉了，便自然地拿起水杯：“我去换杯温水来。发热后更需多饮水，否则容易伤津耗气。”
不等苏清让回应，他已经拿着水杯走出卧室。管家见状想要接手，却被他轻轻摇头拒绝。
在厨房，顾知行仔细地用温水涮过杯子，又兑入适量的热水，试过温度适中后，才端着水杯回到卧室。
“慢慢喝，小心烫。”他将水杯递到苏清让手中，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手指，感受到那依旧偏低的体温。
苏清让接过水杯，小口啜饮着温水。温热的水流似乎让他舒服了些，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。
顾知行这才取出纸笔，开始调整方子。他在原方基础上加了几味解表散寒、扶正祛邪的药材，笔触流畅而沉稳。
“这次的方子要连服三日，”他边写边解释，“主要是驱散表邪，同时固护正气。服药后可能会微微发汗，属正常现象，不必担心。”
苏清让安静地听着，目光落在顾知行写字的手上。室内很安静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。
开完方子，顾知行却没有立即离开的意思。他注意到苏清让的精神似乎好些了，便自然地与他聊起天来。
“苏少爷平日卧床时都做些什么消遣？”他问道，语气轻松自然。
苏清让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，怔了一下才回答：“看看书，或者...听听音乐。”
“喜欢听什么类型的音乐？”顾知行继续问道，仿佛这只是朋友间的闲聊。
“古典乐多一些，”苏清让轻声说，“尤其是钢琴曲。”
顾知行点点头：“钢琴音色纯净，确实有宁神静气之效。我那里有几张不错的唱片，下次带来给苏少爷听听。”
这话说得很自然，仿佛他们之间早已有了无数个“下次”的约定。
苏清让轻轻“嗯”了一声，没有拒绝。
谈话间，顾知行注意到苏清让的嘴唇有些干裂，便又起身为他添了一次水。这次他还特意在水中加了一小勺蜂蜜。
“加了些蜂蜜，可以润喉，”他解释道，“也对恢复体力有好处。”
苏清让接过水杯，指尖微微颤抖。他低头看着杯中泛着淡淡甜香的水，许久没有动作。
“顾医生...”他忽然轻声开口，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，“其实不必做这些的...”
顾知行平静地看着他：“哪些？”
“这些...”苏清让的声音更低了，“拿毯子，倒水...这些小事，让下人做就好。”
顾知行微微一笑，目光温和：“医者父母心。照顾病患，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。”
这话冠冕堂皇，无可指摘。但两人都心知肚明，这份关怀早已超出了寻常医者的范畴。
苏清让不再说话，只是小口喝着蜂蜜水。温热的甜水似乎不仅滋润了他的喉咙，也温暖了某些冰封已久的地方。
又坐了片刻，顾知行见苏清让面露倦色，便起身告辞。
“药我会让管家按时煎好送来，”他叮嘱道，“好生休息，莫要再着凉了。”
苏清让轻轻点头：“多谢顾医生。”
走到门口时，顾知行忽然回头，目光落在那个空水杯上：“蜂蜜就在厨房第二个柜子里，若是觉得口干，可以让管家泡给你喝。”
苏清让怔怔地看着他，眼中情绪复杂。许久，他才轻声道：“好。”
回程的路上，顾知行的心情有些沉重。苏清让的病弱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，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引发不适。而那人对待自己病情的态度，更是让他担忧——太过隐忍，太过习惯独自承受。
车至济世堂，小师弟迎上来，注意到师兄神色凝重：“师兄，苏少爷的情况不好吗？”
顾知行摇摇头，又点点头：“病情倒不严重，只是...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。”
这话说得有些莫名，小师弟似懂非懂地眨眨眼。
夜深人静时，顾知行独自在药房配药。他特意多配了几副，仔细标注好服用方法和注意事项。在准备离开时，他的目光落在柜子里的一罐上好蜂蜜上。
犹豫片刻，他还是将蜂蜜取了出来，与包好的药放在一起。
次日清晨，顾知行亲自将药送到苏宅。管家接过药包时，惊讶地发现多了一罐蜂蜜。
“这是...”管家有些疑惑。
“苏少爷病后体虚，用这个泡水喝可以润肺生津，”顾知行语气自然，“就说是府上原本就有的。”
管家会意地点头，眼中闪过一丝感激：“顾医生费心了。”
三天后，苏清让的低热完全退了，精神也恢复了许多。当顾知行再次前来复诊时，他正坐在窗边看书，身上盖着那条顾知行之前为他披上的羊绒薄毯。
“顾医生。”见到顾知行进来，他抬起头，唇角扬起一个清浅却真实的笑容。
顾知行注意到，他手边的桌上放着一杯蜂蜜水，正袅袅冒着热气。
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诊脉时，顾知行发现苏清让的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，虽然依旧细弱，但已有了起色。
“恢复得不错，”他微笑道，“看来苏少爷有好好听话休息。”
苏清让轻轻颔首，目光落在那个蜂蜜罐上，又很快移开：“多谢顾医生关心。”
阳光透过窗棂，温暖地洒在两人身上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蜂蜜的甜香，融合成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。
顾知行知道，有些关怀无需言语，有些心意自会抵达。
而那层冰封的外壳，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