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冷少爷的戒备
秋雨淅沥,敲打着窗棂,为苏宅更添几分静谧。
顾知行撑着伞站在小楼廊下,收起伞具,轻轻拂去肩头的水珠。管家早已候在门口,接过他手中的伞,低声道:“顾医生来得正好,少爷今日似乎心情不佳,一早起来就坐在窗边发呆,连书都没看。”
顾知行脚步微顿:“可有什么不适?”
“那倒没有,”管家摇头,“只是比往常更沉默了些。”
顾知行颔首表示了解,随着管家走向书房。越是靠近,他的脚步越是轻缓,仿佛怕惊扰了雨中那份难得的宁静。
书房门虚掩着,里面没有点灯,只有窗外透进来的灰蒙蒙的天光。苏清让独自坐在窗边的扶手椅上,没有盖毯子,只穿着单薄的家居服,望着窗外出神。
雨丝斜斜地打在玻璃上,划出一道道水痕。他的侧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瘦孤单,仿佛与这个潮湿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。
“苏少爷。”顾知行轻声唤道。
苏清让似乎被惊动了,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,缓缓转过头来。他的脸色比往常更苍白几分,眼神有些空茫,像是刚从某个遥远的地方回过神来。
“顾医生。”他轻声回应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顾知行走近几步,敏锐地注意到对方眼下的青影比往日更深:“昨夜没睡好?”
苏清让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没有多做解释。他起身想要去开灯,却被顾知行轻轻按住手臂。
“雨天的光线正好,不必开灯。”顾知行温声道,指尖传来的温度让苏清让微微一怔。
两人在昏暗中相对而坐,一时间只有雨声敲窗。顾知行没有急着诊脉,而是静静等待着。他看得出,苏清让今日的状态与往常不同,那份刚刚建立起来的轻松感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疏离。
“雨下了整夜,”许久,苏清让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几乎融进雨声里,“让人睡不着。”
顾知行注意到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手腕,那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姿态。
“秋雨寒凉,最易扰人清梦。”顾知行顺着他的话说道,“我今日带的方子里特意加了安神的药材,晚上应该能睡得好些。”
苏清让轻轻颔首,却没有接话。他的目光又飘向窗外,仿佛那绵绵秋雨有什么特别吸引他的地方。
顾知行不再多言,只是耐心等待着。他想起管家说的话,想起苏清让独自望着雨幕出神的模样,心中隐隐升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。
许久,苏清让似乎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,轻轻伸出手腕:“劳烦顾医生了。”
指尖搭上脉门,顾知行立即察觉到了不同。脉象比上次紊乱了许多,不是病情反复的那种乱,而是心绪不宁导致的气血失调。
“苏少爷近日可是有什么心事?”顾知行轻声问道,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对方。
苏清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,避开他的视线:“没有,只是雨天容易让人多想罢了。”
这个回答太过轻描淡写,与脉象显示的情况全然不符。顾知行心知对方不愿多言,也不强求,只是道:“忧思伤脾,郁怒伤肝。苏少爷的身体刚有起色,还需保持心境平和才是。”
苏清让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依旧不肯多言。
诊脉完毕,顾知行开出安神解郁的方子,却没有立即告辞。他注意到案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琴谱,便自然地转换了话题:“苏少爷近日在练琴?”
提到琴,苏清让的眼神微微亮了些许:“随手翻翻而已。”
“我上次答应带琴谱来,”顾知行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古朴的卷轴,“这是家祖父收藏的《梅花三弄》古谱,想必苏少爷会感兴趣。”
苏清让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,接过卷轴时指尖不经意擦过顾知行的手掌。那触感依旧微凉,却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。
“多谢顾医生,”他轻声道,这次语气真诚了许多,“这谱子我寻了很久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顾知行微笑,“苏少爷若是练熟了,或许日后有机会能聆听一曲。”
这话带着几分试探,想看看对方是否会拒绝。
苏清让垂眸看着琴谱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。许久,他才轻声道:“我琴艺粗陋,恐污了顾医生的耳朵。”
这是婉拒,但语气并不坚决,更像是一种习惯性的自我保护。
顾知行也不强求,转而道:“琴棋书画,本为怡情养性之事,何来污耳一说?苏少爷太过自谦了。”
雨声渐密,敲打在屋顶和窗棂上,奏出自然的乐章。在这片雨声中,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。
顾知行又坐了片刻,与苏清让聊了些关于古琴的话题。他发现只要不涉及个人情绪,苏清让还是很愿意交谈的,尤其是在他擅长的领域,眼中甚至会闪现出难得的光彩。
然而一旦话题稍有深入,那份戒备就会立刻回来,如同受惊的蜗牛迅速缩回壳中。
“顾医生似乎对古琴也很了解?”苏清让忽然问道,眼中带着一丝探究。
顾知行坦然承认:“家学渊源,耳濡目染罢了。其实我更擅棋道,可惜...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。
“可惜什么?”苏清让果然被勾起了好奇心。
顾知行微微一笑,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:“可惜苏少爷似乎只对琴感兴趣。”
这话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,却也让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拉近了些许。
苏清让微微一怔,唇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:“顾医生若是有兴致,改日可以手谈一局。”
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主动邀请,虽然可能只是客套话,却让顾知行心中微微一动。
“那就说定了。”顾知行从善如流地应下,仿佛这只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雨势渐小,天色却愈发昏暗。顾知行知道该告辞了,今日的诊疗已经超出了预定时间。
他起身收拾药箱,苏清让也站了起来。
“药按时服用,莫要思虑过重。”顾知行叮嘱道,目光温和地落在对方脸上,“若是夜里还是睡不好,可以让管家打电话给我。”
这话已经超出了寻常医者的职责范围,但苏清让似乎并没有察觉,只是轻轻点头:“有劳顾医生费心。”
送顾知行到门口时,苏清让忽然轻声问:“顾医生下次...何时来?”
雨后的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,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眸中,似乎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顾知行心中微动,语气却依旧平稳:“三日后如何?那时新方的效果应该能看出来了。”
“好。”苏清让轻轻颔首,站在廊下目送顾知行撑伞离去。
回程的路上,雨已经停了,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和草木清香。顾知行却无心欣赏这雨后的清新,脑海中反复回放着今日与苏清让相处的每一个细节。
那份突如其来的戒备,那回避的眼神,那无意中流露出的孤独...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事实:在那副平静的外表下,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心事。
而更让顾知行在意的是,自己竟然如此迫切地想要了解那些心事,想要打破那层冰封的外壳,看看里面真实的那个人。
车至济世堂,小师弟迎出来时,惊讶地发现师兄似乎心事重重。
“师兄,苏少爷的病情有反复吗?”他关切地问。
顾知行摇头:“病情无碍,只是...”
只是什么?他却说不出口。难道要说自己担心的是病人的心情而非病情?这似乎又超出了医者的本分。
夜深人静时,顾知行独自坐在灯下,提笔记录今日的诊疗情况。写至最后,他沉吟良久,终是添上一行字:
“患者似有心结,需耐心疏导。”
笔尖停顿,墨迹在宣纸上缓缓晕开。如同他心中那份悄然滋长的牵挂,模糊却真切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