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香盈满静室

再次踏入苏清让居住的独栋小楼时,顾知行手中多了一个精致的紫砂药壶。

这是他从顾家老宅特意找出来的老物件,壶身温润,隐隐透着一层包浆的光泽,显然是历经岁月摩挲的珍品。壶中正温着今日要服的汤药,淡淡的药香随着他的脚步在廊间弥漫开来。

“顾医生今日怎么亲自带着药来?”管家见状,连忙上前要接。

顾知行微微侧身,婉拒了管家的好意:“这药煎煮火候极为讲究,温度稍差几分,药效便大打折扣。我顺路从济世堂带来,正好保持在适宜入口的温度。”

这话半真半假。药是他亲自盯着煎的没错,但所谓“顺路”却是不实——济世堂与苏宅一东一西,何来顺路可言。

管家是何等精明人物,闻言只是含笑点头,不再多问,引着顾知行走向书房。

书房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极轻的翻书声。顾知行轻轻推开门,只见苏清让依旧坐在临窗的位置,身上换了件浅蓝色的针织衫,衬得肤色愈发白皙。他正专注地看着膝上的书,听到动静抬起头来。

目光相遇的瞬间,顾知行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,虽然转瞬即逝,却真实存在。

“顾医生。”苏清让放下书,声音比往日清亮些许。

“苏少爷。”顾知行走近,将药壶轻轻放在案几上,“今日的药,我顺路带来了。”

苏清让的目光落在那个古朴的紫砂壶上,眼中掠过一丝讶异:“何必劳烦顾医生亲自送来...”

“举手之劳。”顾知行自然地在他对面坐下,打开壶盖,一股浓郁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,与书房原有的墨香、檀香交织在一起,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。

他执壶斟药,动作流畅优雅,深褐色的药汁落入白瓷碗中,腾起氤氲热气。

“温度正好,现在服用效果最佳。”顾知行将药碗轻轻推向苏清让。

苏清让看着那碗汤药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这个细微的表情没有逃过顾知行的眼睛——原来这人也不是全然无动于衷,至少对苦药还是有本能的抗拒。

“良药苦口,”顾知行唇角微扬,从衣袋中取出一个小纸包,“这是用蜂蜜和川贝母熬制的梨膏糖,服药后含一粒,可解苦味,也能润肺止咳。”

苏清让怔怔地看着那包糖,又抬眸看向顾知行,眼中情绪复杂难辨。良久,他轻声道:“顾医生费心了。”

他端起药碗,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很大决心般,将药汁一饮而尽。苦涩的味道让他不自觉地皱紧了脸,那瞬间的表情竟有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生动。

顾知行适时地将一粒梨膏糖递过去。指尖不经意相触,两人都微微一顿。

苏清让接过糖,迅速放入口中,甜蜜的滋味很快冲淡了苦涩,让他紧绷的神情缓和下来。

“多谢。”他低声道,耳根泛起淡淡的粉色,似乎为方才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。

顾知行心中微软,语气越发温和:“服药后的反应如何?可有什么不适?”

苏清让轻轻摇头:“比想象中好很多。服药后身体会微微发热,但不难受,反而觉得...很舒服。”他斟酌着用词,仿佛在描述一种新奇的体验。

顾知行仔细观察他的面色,发现确实比上次红润了些许,不再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苍白。

“这是药力温煦体内的表现,”他解释道,“说明方子对证了。”

接下来的诊脉过程格外顺利。苏清让主动伸出手腕,姿态比之前放松许多。顾知行指尖搭上去,能明显感觉到脉象的变化——虽然依旧细弱,但已有根可循,不再是虚浮无力的状态。

“很好,”顾知行收回手,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,“比预期恢复得还要好些。”

他取出纸笔调整方子,减去两味药,又添了一味。写字时,他能感觉到苏清让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,专注而认真。

“顾医生的字很好看。”忽然,苏清让轻声说道。

顾知行笔尖微顿,抬眸对上那双墨玉般的眼睛。这是苏清让第一次主动夸赞他,虽然只是针对字迹。

“家学要求罢了,”他谦和地笑笑,“祖父常说,字如人品,医者开方如用兵,字迹潦草如何能让人信服?”

苏清让轻轻点头,目光又落回纸上:“这方子...似乎比之前的精简了些。”

“对证了,就不需那么多药味。”顾知行耐心解释,“好比钥匙对了,轻轻一转锁就开,何必用力去撞?”

这个比喻让苏清让微微扬起了唇角。这是顾知行第二次看到他笑,比上次更加明显些,如同冰封湖面裂开细缝,透出底下流动的活水。

“顾医生很会比喻。”他轻声道,语气中带着几分真心的赞赏。

两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融洽自然。药香在室内袅袅弥漫,阳光透过窗棂,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。

顾知行没有急着离开,而是自然地与苏清让聊起了方才在看什么书。这次苏清让没有回避,拿起膝上的书递给他看——是一本关于古琴谱的专著。

“苏少爷通音律?”顾知行有些意外。

“略知一二,”苏清让语气谦逊,眼中却闪着光,“病中无聊,以此打发时间。”

顾知行翻开书页,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,字迹清秀工整,见解独到,绝非“略知一二”这么简单。

“没想到苏少爷对古琴也有研究,”他真诚赞道,“家祖父也酷爱古琴,常说琴能养性,药能养身,二者殊途同归。”

这话引起了苏清让的兴趣:“顾老先生也通琴艺?”

“收藏了几张古琴,偶尔抚弄一曲。”顾知行微笑,“若苏少爷有兴趣,下次我可以带几本顾家收藏的琴谱来。”

话一出口,他就在心中暗叹——又一个“下次”。自己似乎总是在为下一次见面寻找借口。

苏清让却显然被这个提议吸引了,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:“那便先谢过顾医生了。”

又聊了一刻钟,顾知行才起身告辞。这一次,苏清让坚持送他到小楼门口。

站在廊下,秋风拂过,带来几分凉意。苏清让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。

“起风了,苏少爷请回吧,小心着凉。”顾知行温声劝道。

苏清让点点头,却没有立即转身,而是望着他,忽然问:“顾医生下次...何时来复诊?”

这话问得自然,仿佛只是病患对医师的正常询问。但顾知行却从中听出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
他压下心中的波动,语气平稳:“五日后如何?那时药应该服完了,正好调整方子。”

“好。”苏清让轻轻颔首,唇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,“那我等着顾医生。”

回程的路上,顾知行的心情格外明朗。车窗外秋风萧瑟,他却觉得仿佛春风拂面。

那个紫砂药壶被他小心地放在副驾驶座上,壶中残余的药香在车内淡淡弥漫。这香气让他想起书房中那一刻的宁静温馨,想起苏清让服药时微蹙的眉头和含糖时舒缓的神情,想起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和唇边清浅的笑意。

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。病人的病情在好转,医患之间的信任在建立。

然而顾知行心知肚明,自己对苏清让的关注,早已超出了医者对病患的范畴。那些借口的背后,是他自己想要见到那个人的渴望。

车至济世堂,小师弟迎上来接过药箱,好奇地问:“师兄今日似乎心情很好?”

顾知行微怔,随即恢复平静:“病患见好,医者自然欣慰。”

这话冠冕堂皇,无懈可击。但当他独自走回书房,看着案头那叠关于苏清让病情的记录时,唇角却不自觉地扬起温柔的弧度。

他提笔在新的病历页上写下日期和脉象变化,笔锋流畅而轻快。写至最后,笔尖顿了顿,又添上一行小字:

“今日服药未拒,且露笑意。”

墨迹未干,在灯下泛着微光。如同他心中那份悄然滋长的情愫,清晰可见,再难忽视。

药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,而那个清冷苍白的人影,已经深深印在了心上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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