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.5
辞燃看着君浩那副秒怂的模样,强压的怒意忽然消了大半,只剩哭笑不得。他抬手揉了揉冻得发僵的脸颊,抓起椅背上叠着的薄毯裹在身上: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,走吧,早去早回,总比在这儿等着挨冻强。”
说着,他伸手拉开一条门缝,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灌了进来,刮得脸颊生疼。辞燃眯起眼,拽住君浩的胳膊就往外冲:“抓紧了,别被风刮跑!”
两人顶着风雪往卫生所跑,积雪没到小腿肚,每一步都陷得很深。君浩缩着脖子跟在后面,冻得牙齿打颤:“辞燃……你说卫生所会不会有暖气啊?我快冻成冰棍了!”
“希望吧。”辞燃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,他抬眼望去,远处的卫生所屋顶积满了雪,像个臃肿的白馒头。就在这时,身后突然传来宁泽义的喊声,两人回头,只见他手里拎着两件厚厚的军大衣,踩着积雪快步追来:“等等!把这个穿上!我刚才翻库房找着的,虽然有点旧,但挡寒管用!”
君浩眼睛一亮,连忙跑回去接过大衣,裹在身上瞬间觉得暖意涌了上来,他感动得直跺脚:“宁大哥你太好了!简直是雪中送炭啊!”
辞燃也接过大衣穿上,粗糙的布料带着淡淡的樟脑味,却隔绝了大半寒意。他看向宁泽义冻得发红的耳朵,心里的那点怨气彻底烟消云散,低声说了句:“谢谢宁大哥。”
宁泽义摆摆手,笑着催促:“快去吧,卫生所那边估计快结束了,别让医生等急了。”
两人再次出发,这次有了大衣庇护,风雪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。走到半路,君浩突然指着前方小声说:“你看,那是不是其他新生?”
辞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只见几个穿着单衣的少年正缩着身子往卫生所挪,一个个冻得脸色发青,嘴唇发紫。其中一个高个少年脚下一滑,差点摔倒,旁边的人连忙扶住他,两人互相搀扶着,艰难地往前挪动。
君浩本能地想要张口唤住他们,可辞燃却轻轻拉住了他。辞燃微微摇头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沉稳与笃定:“别去管他们,我们只需做好自己便行。”
君浩愣了愣,转头看向辞燃,眼底满是不解:“可他们看起来快撑不住了……万一冻出病来怎么办?”
辞燃的目光掠过那些互相搀扶的身影,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大衣领口,声音冷得像周遭的风雪:“在这里,没人会因为你弱就帮你。我们的大衣也是宁大哥特意找来的,凭什么分给不相干的人?”他顿了顿,语气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嘲,“再说,你以为喊住他们,我们就能改变什么?没有额外的保暖衣物,除了硬扛,他们别无选择。”
君浩张了张嘴,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见辞燃已经转过身,脚步没停地朝着卫生所走去。他望着辞燃的背影,又回头看了眼那些在风雪中艰难挪动的少年,最终还是咬了咬牙,快步跟了上去。
风势越来越猛,雪粒打在脸上生疼。两人没走多远,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闷响,紧接着是少年们压抑的惊呼。君浩忍不住回头,只见刚才那个差点摔倒的高个少年,终究还是没撑住,重重摔在了积雪里,半天没能爬起来。旁边的人想拉他,却被狂风裹挟着站不稳脚跟,只能蹲在一旁焦急地呼喊。
“辞燃,你看……”君浩的声音带着颤抖。
辞燃的脚步顿了顿,却没有回头。他的背影挺得笔直,像是被风雪冻硬了一般:“走。”一个字,简短而决绝。
君浩咬了咬下唇,最终还是跟着辞燃继续往前走。只是这一次,他的脚步慢了许多,频频回头望向那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。风雪很快就覆盖了少年的脚印,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错觉。
卫生所的门就在眼前,温暖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出来,驱散了些许寒意。辞燃推开门,一股暖流瞬间涌了进来,他却没有立刻进去,而是转头看向身后。风雪中,那几个少年依旧在艰难地前行,而那个高个少年,已经被同伴们搀扶着站了起来,一步一步,缓慢却坚定地朝着卫生所的方向挪动。
辞燃的眼神动了动,攥紧的指尖微微松开,嘴角却依旧没什么表情。他收回目光,走进卫生所,声音平淡地对君浩说:“进去吧,别让医生等久了。”
卫生所里的暖气开得足足的,暖风吹得人骨头缝都松快,和外面的冰天雪地简直是两个世界。辞燃跟着医生转了几个工位,测身高体重、量血压、听心肺,一套流程走下来干脆利落——他从小就不怕这些,抽血的时候甚至还能盯着针管进皮肤的瞬间,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反观旁边几个刚进来的新生,要么缩着胳膊躲医生,要么闭着眼睛浑身发抖,抽血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,衬得辞燃格外“异类”。医生抽完血,麻利地给他贴上止血贴,笑着夸了句:“小姑娘胆儿挺肥啊,比不少小伙子都镇定。”
辞燃微微扯动嘴角,没有言语。自己不过是长得像女孩子罢了,又不是真成了女子。可君浩的去向却让他心中琢磨起来。体检之前,君浩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,小声嘟囔着:“抽血会不会很疼啊?”“针管粗不粗啊?”那副紧张得仿佛快要哭出来的模样,如今回想起来,倒让人忍俊不禁。
果然,等辞燃所有项目都做完,转头就没看见君浩的影子。他问了句护士,护士忍着笑指了指里间:“那个矮个子小男生啊?怕抽血,正跟医生拉扯呢,我们好几个人都按不住他。”
辞燃谢过护士,按教官说的往寝室方向走,刚到门口,就想起宁泽义还在休息室等着他们,只好折转方向。推开休息室的门,暖气混着淡淡的茶香扑面而来,宁泽义正坐在沙发上翻着一本训练手册,脚下的暖炉烧得正旺。
“回来了?”宁泽义抬头,目光在辞燃身后扫了一圈,眉头微微一挑,“君浩呢?怎么就你一个人?”
辞燃刚一进门就被暖气烘得浑身舒坦,想起君浩刚才的糗样,实在没忍住,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,又硬生生憋了回去,脸颊都憋得有点发红。他走到沙发旁坐下,端起宁泽义倒好的温水喝了一口,才强忍着笑意,一本正经地开口:“宁大哥,别提了,君浩他……害怕抽血。”
“害怕抽血?”宁泽义愣了一下,随即失笑,“多大的人了,还怕这个?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辞燃放下水杯,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,肩膀都跟着一抖一抖的,“刚才我体检的时候,就看见他站在抽血窗口旁边,脸都白了,腿肚子直打晃。轮到他的时候,医生刚拿出针管,他‘嗷’一嗓子就想跑,被医生一把拽住了胳膊。”
他说得绘声绘色,手还比划着当时的场景:“医生让他坐下,他死活不肯,挣扎得跟条离水的鱼似的,嘴里还喊着‘我不抽我不抽,抽血会死人的’。后来护士小姐姐也过来帮忙,两个人按住他的胳膊,他还使劲蹬腿,差点把椅子都掀翻了。”
“那最后按住了吗?”宁泽义也被勾起了兴趣,放下手里的手册,专注地听着。
“哪能啊。”辞燃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,“君浩看着矮,力气还真不小,两个医生加一个护士都按不住他。他趁医生松手的空档,一下子就蹿起来了,躲到了体检床底下,说什么都不肯出来。医生劝了半天,他就抱着床腿哭,说‘要抽就先把我打死’,搞得卫生所里的人都围着看,笑得不行。”
他顿了顿,又补充道:“我出来的时候...
“就抽一点点,不疼”,他还在床底下喊“你们都是骗子!针管那么粗,扎进去肯定要掉半条命!”辞燃模仿着君浩带着哭腔的语气,学得惟妙惟肖,自己先忍不住笑弯了腰,“宁大哥你是没看见,他那模样,脸哭得通红,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,还死死抱着床腿不肯撒手,活像只被按住要打针的小奶猫,挣扎得又可怜又好笑。”
宁泽义听得也乐了,靠在沙发上笑出了声:“这小子,看着挺机灵的,没想到这么怕抽血。我小时候也怕,不过没他这么大反应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辞燃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,“卫生所里的医生都被他整无奈了,本来挺严肃的体检,硬生生被他搅得跟演小品似的。旁边有个新生本来也怕抽血,看他这模样,居然忘了紧张,还跟着起哄说‘君浩加油,挺住’,结果被医生瞪了一眼才乖乖闭嘴。”
他喝了口温水顺了顺气,继续说道:“后来医生实在没办法,只好跟他说‘不抽血也行,但是不能进训练队,得被遣送回家’。你猜怎么着?他一听要被遣送,哭得更凶了,抱着床腿喊‘我回不去!姐姐送我来的!但我也不抽血!’那委屈劲儿,不知道的还以为医生要对他怎么样呢。”
“那现在还在僵持着?”宁泽义挑眉问道。
“嗯呢。”辞燃点点头,嘴角还挂着笑意,“我出来的时候,护士小姐姐正拿着颗水果糖哄他,说‘抽完血就给你吃糖,最甜的那种’。他犹豫了半天,偷偷从床底下露出个脑袋,问‘真的?就抽一点点?’医生赶紧点头,说‘真的,就一点点,跟被蚊子叮一下似的’。结果他刚要爬出来,瞥见医生手里的针管,又唰地缩回去了,喊着‘蚊子叮也疼!我不要!’”
说到这儿,辞燃突然想起什么,又补充道:“对了,他还跟医生讨价还价呢,说‘要不你们换个细点的针管?比头发丝还细的那种’。医生都被他逗乐了,说‘医院里没有那么细的针管,再细就抽不出血了’。他居然说‘那我少喝点水,让血变稠点,抽一点点就够了’,搞得医生哭笑不得,说他这脑回路倒是挺清奇。”
宁泽义闻言,笑着摇了摇头:“这孩子,真是个活宝。要不我过去看看?再这么耗着,卫生所的医生都要被他磨疯了。”
辞燃连忙摆手:“别啊宁大哥,我觉得医生能搞定。再说了,让他多挣扎会儿,也算是给卫生所添点乐子。”他顿了顿,又忍不住笑了,“说不定等会儿他自己想通了,就乖乖出来抽血了。毕竟他那么想留在训练队,总不能真因为怕抽血就放弃吧?”
正交谈间,休息室的门骤然被推开,凛冽的寒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席卷而入。君浩顶着一头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的头发,脸上的泪痕已被冻得凝结成冰,倔强地撅着嘴迈步进来,模样又狼狈又委屈。他身后,一名护士紧随其后,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,似乎在极力压抑着笑意,却仍难掩眼中流露出的忍俊不禁。
“宁叔叔……”君浩看见宁泽义,声音委屈巴巴的,还带着点鼻音。
辞燃抬头看见他,刚压下去的笑意瞬间又涌了上来,憋得肩膀直抖。只见君浩胳膊上贴着个小小的止血贴,手里还攥着颗水果糖,显然是终于妥协抽了血。
君浩察觉到辞燃的笑意,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,狠狠瞪了他一眼:“笑什么笑!不许笑!抽血本来就很可怕!”
“好好好,不笑不笑。”辞燃强忍着笑意,举起双手做投降状,“不过君浩,你刚才在床底下抱着床腿哭的模样,还挺可爱的。”
“你!”君浩气得跺脚,眼泪又差点掉下来,“我那不是哭!是风吹的!”
宁泽义看着两人斗嘴的模样,笑着摇了摇头,起身拍了拍君浩的肩膀:“行了行了,抽完血就好。快去寝室暖和暖和,等会儿开饭了我叫你们。”
君浩哼了一声,攥着水果糖,狠狠剜了辞燃一眼,才转身朝着寝室的方向走去。辞燃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,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,宁泽义也跟着笑了,休息室里的笑声混着窗外的风雪声,格外热闹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