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一章: 五载守得晨光现,旧忆成空白首归
又是一年盛夏,院子里的栀子树依旧开得繁盛,洁白的花瓣层层叠叠,甜香弥漫在空气里,一如五年前、十年前,那些藏着温暖与等待的日子。梦雨馫坐在窗边的藤椅上,怀里抱着向淼闻,指尖轻轻摩挲着他后颈的发——这动作他重复了五年,指尖的触感从最初的生疏到如今的熟稔,仿佛刻进了骨子里。
他今年三十九岁,眼角已爬上细纹,鬓角添了几缕白发,笑起来时,眼底的疲惫比当年更甚,却唯独提到小闻时,还保留着一丝固执的温柔。“你看,今年的栀子花开得比去年还艳。”他的声音比五年前更低沉些,带着时光沉淀的沙哑,“我按你说的,在院子里新种了两株栀子树,现在整个院子都是你的味道。”
脚边的“十五”已经老了,趴在地上不爱动,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小闻,尾巴轻轻晃一下;“余生”也没了当年的活泼,蜷在梦雨馫的脚边,呼吸缓慢而温和。“它们也老了,跟我一样,在等你醒过来。”梦雨馫摸了摸“十五”的头,“‘十五’去年冬天生了场病,我以为它挺不过来,结果它硬是撑着,好像知道要等你醒了跟它玩。”
书桌上的栀子花海画,他补了五年,终于画完了——中央那朵花的花瓣,他模仿着小闻的笔触,一笔一划地描,却始终觉得少了点什么。“等你醒了,帮我看看好不好?”他轻声说着,指尖拂过画纸,“你肯定会说‘雨馫你画得太死板了,要带点小锯齿才好看’。”
这五年,他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:清晨熬栀子粥,喂小闻喝下(即使大多会流出来);上午给小闻擦身、做康复按摩;午后坐在院子里,给小闻讲当天的事、讲过去的回忆;傍晚抱着小闻看夕阳,等上官曦或向念安来送些吃的。日子像钟摆一样规律,却又像没有尽头的隧道,他在黑暗里走着,唯一的光,就是怀里人的呼吸。
七月的午后,阳光格外刺眼,梦雨馫把小闻抱到卧室的床上,拉上薄纱窗帘,让光线变得柔和。他坐在床边,握着小闻的手,像往常一样,给小闻讲初中时的事——那天小闻被人抢了画笔,他冲上去把人推开,小闻蹲在地上捡画纸,眼泪掉在纸上,他递了一颗栀子味的糖,说“别哭,我帮你粘好”。
“你那时候攥着糖,半天没舍得吃,最后还分了我一半。”梦雨馫的声音里带着笑意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小闻的指节,“你说‘雨馫你人好,以后我罩着你’,结果后来总被人欺负,还是我罩着你。”
就在这时,他感觉到掌心传来一丝微弱的力度——小闻的手指,轻轻动了一下。
梦雨馫的心脏猛地一跳,以为是错觉,他屏住呼吸,紧紧盯着小闻的手,连呼吸都放轻了。几秒钟后,小闻的手指又动了一下,这次更清晰,指尖轻轻蹭过他的掌心,像羽毛拂过心尖。
“小闻?”他的声音里满是颤抖,试探着喊了一声,“是你吗?你动了?”
没有回应。可梦雨馫却不敢放松,他死死握着小闻的手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脸。又过了几分钟,小闻的睫毛轻轻颤了颤,像蝶翼般扇动了两下,然后缓缓睁开了一条缝——瞳孔因为长时间的黑暗而微微收缩,眼神里满是茫然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。
“小闻!你醒了!”梦雨馫的声音里满是狂喜,眼泪瞬间掉下来,他凑过去,额头抵着小闻的额头,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平稳却比往常更有力的呼吸,“你终于醒了!感觉怎么样?疼不疼?”
小闻的眼睛又闭上了,却没有再陷入沉睡,睫毛依旧轻轻颤着,喉咙里发出微弱的“嗯”声,像刚出生的婴儿,还没学会说话。梦雨馫连忙按下床头的呼叫铃——他早就联系了私人医生,常年住在附近,就是为了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。
医生赶来时,小闻已经能睁开眼睛了,只是眼神依旧茫然,身体还不能动。医生检查后,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:“奇迹!真是奇迹!病人的大脑活动恢复了,虽然还很微弱,但已经能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了!”
“他能醒过来对不对?”梦雨馫抓着医生的手,声音里满是急切,“他什么时候能说话?能认人?”
“别急,”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他刚苏醒,身体还很虚弱,需要慢慢恢复。先观察几天,看看记忆和语言功能的恢复情况。”
接下来的三天,小闻的情况越来越好。他能慢慢转动眼球,能回应简单的指令,比如医生让他握握拳,他能轻轻蜷缩手指;上官曦让他眨眨眼,他能缓慢地眨眼。
第四天清晨,梦雨馫熬好栀子粥,端到床边时,看到小闻正睁着眼睛,眼神里的茫然少了些,正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。“小闻,”他的声音里满是温柔,“该喝粥了,今天放了莲子,你以前最爱吃。”
他舀起一勺粥,吹凉后递到小闻嘴边,这次,小闻竟然微微张开了嘴,粥滑进他的嘴里,慢慢咽了下去。
“太好了!”梦雨馫的眼泪瞬间掉下来,他又舀了一勺,小心翼翼地喂着,“你看,你能咽下去了!等你好点了,我们就喝栀子茶,吃提拉米苏,好不好?”
小闻的嘴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,像盛夏里最温柔的栀子花瓣。就在这时,上官曦和向念安提着糖糕走进来,看到这一幕,上官曦的眼泪瞬间掉下来,冲过去握住小闻的另一只手:“小闻!你终于能吃东西了!妈妈太高兴了!”
“哥!”向念安蹲在床边,声音里满是哽咽,“我给你带了糖糕,放了很多栀子花粉,你闻闻,香不香?”
小闻的视线转向向念安,眼神里的茫然渐渐消散,他轻轻动了动嘴唇,发出微弱的声音:“安……安……”
“哎!我在!”向念安的眼泪掉得更凶,“哥你记得我!你终于记得我了!”
上官曦激动得说不出话,只是紧紧握着小闻的手,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。梦雨馫站在一旁,看着这一幕,心里满是欣喜——小闻醒了,他记得安安,记得妈妈,他在慢慢恢复!
第五天,向天来看望时,小闻已经能说简单的词语了。“叔叔………”他看着向天,声音里满是依赖,“爸爸……的……衬衫……”
“在!我给你带来了!”向天连忙从包里拿出向皓宇的旧衬衫,递到他面前,“你看,还好好的,你绣的栀子花还在。”
小闻的手指轻轻拂过衬衫领口的栀子花,眼泪掉了下来,却笑着说:“爸……说……好看……”
梦雨馫站在窗边,看着小闻和家人互动,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。他拿出手机,拨通了景念书的电话,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狂喜:“念书!小闻醒了!他能说话了!能认人了!”
景念书和顾景淮赶来时,小闻正靠在床头,上官曦在喂他吃糖糕。“小闻,还记得我吗?”景念书走到床边,声音里满是温柔。
小闻的视线转向景念书,点了点头,声音微弱:“念……书……”
“太好了!”景念书的眼眶瞬间红了,“你终于醒了,雨馫等了你五年,这五年他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,小闻的视线转向了梦雨馫,眼神里满是陌生,像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。他轻轻皱了皱眉,看向上官曦,声音里满是疑惑:“妈……他……是谁?”
“他是谁?”
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,炸在梦雨馫的心上,让他瞬间僵在原地,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,就被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眼神击得粉碎。
“小闻,你不认识他了?”上官曦的声音里满是震惊,她指了指梦雨馫,“他是雨馫啊!梦雨馫!你老公!你忘了吗?”
小闻的眉头皱得更紧,眼神里的陌生更甚,他摇了摇头,声音里满是茫然:“雨……馫?不……认识……”
梦雨馫的心脏像被钝刀反复切割,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他快步走到床边,蹲在小闻面前,紧紧握住他的手,声音里满是颤抖:“小闻,我是雨馫啊!你看我,我们初中就认识了,我们一起在栀子花丛后相遇,你送我画的栀子花,我们结婚了,在这个院子里种满了栀子花,你忘了吗?”
他急急忙忙地说着,拿出手机里的照片——他们的结婚照、一起在海边的照片、小闻靠在他怀里画画的照片,一张一张地递到小闻面前:“你看,这是我们的照片,你说过要跟我永远在一起的,你忘了吗?”
小闻的眼神里满是困惑,他看着照片里的自己和梦雨馫,却没有任何熟悉感,像在看别人的故事。他轻轻抽回手,身体微微向后缩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:“我……不记得……你……”
“不记得?”梦雨馫的声音里满是崩溃,眼泪掉在照片上,晕开了画面,“你怎么能不记得?我们找了彼此十五年,守了彼此五年,我们结婚了,我们有过一个孩子,我们说好了要一起看栀子花开,一起画满院子的栀子花,你怎么能不记得?”
他想起这五年的坚守,想起每天熬粥、擦身、讲故事的日子,想起夜里从梦里惊醒后抱着小闻的恐惧,想起看到小闻手指动时的狂喜,现在却只剩下对方陌生的眼神和“不认识”三个字,心里的世界瞬间崩塌。
“雨馫,你别激动,小闻刚醒,记忆可能还没完全恢复。”景念书连忙拉住他,声音里满是心疼,“医生说过,植物人苏醒后可能会有记忆缺失,给他点时间,他会想起来的。”
“时间?”梦雨馫的声音里满是嘲讽,“我等了他十五年,守了他十年,现在还要等多久?他记得妈妈,记得安安,记得叔叔,记得你,唯独不记得我,他怎么能唯独不记得我?”
小闻看着梦雨馫崩溃的样子,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酸涩,却依旧没有熟悉感。他看向上官曦,声音里满是茫然:“妈……他……为什么……哭?”
“他……他是因为太想你了。”上官曦的眼泪掉得更凶,心里满是心疼——一边是儿子遗忘了最爱的人,一边是雨馫崩溃的痛苦,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。
接下来的日子,小闻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快,能慢慢坐起来,能自己吃饭,甚至能在院子里慢慢走动。他记得所有人,记得小时候的事,记得初中的事,记得向皓宇,记得院子里的栀子树,唯独不记得梦雨馫——不记得他们的相遇,不记得他们的婚姻,不记得他们一起经历的所有事,仿佛梦雨馫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里。
每天清晨,梦雨馫依旧会熬栀子粥,却不再敢亲手喂他,只是把粥放在桌上,看着上官曦或向念安喂他吃;他依旧会给小闻做康复按摩,却在小闻陌生的眼神里,慢慢放轻了动作,像在照顾一个熟悉的陌生人;他依旧会坐在院子里,却不再给小闻讲故事,只是远远地看着他和“十五”“余生”互动,看着他靠在栀子树下发呆。
“雨馫,你别这样,跟小闻说说话,他或许能想起来。”上官曦看着他日渐消瘦的样子,心里满是心疼。
“他不想见我。”梦雨馫的声音里满是疲惫,“他看到我会紧张,会警惕,我不想刺激他。”
其实他不是不想说,是不敢说——每次看到小闻陌生的眼神,他心里的疼就像潮水般涌来,那些翻涌的回忆和眼前的陌生,像一把双刃剑,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。
有一次,小闻在院子里画画,画的是栀子树,笔触和以前一模一样。梦雨馫站在窗边,看着他认真的样子,眼泪掉了下来——他想起以前小闻画画时,总会喊他“雨馫你来看,我画得好不好”,现在却只剩下沉默。
“你画得很好。”梦雨馫忍不住走过去,声音里满是温柔。
小闻的身体僵了一下,没有回头,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继续画画。
“你以前总说,栀子树的枝干要画得歪一点,才好看。”梦雨馫轻声说着,试图唤起他的记忆,“你还说,要把我画在花海里,让我永远陪着你。”
小闻的笔顿了一下,却依旧没有回头,只是声音里满是茫然:“我……不记得了。”
梦雨馫的心脏轻轻一颤,转身离开了院子——他怕再待下去,会忍不住崩溃,会吓到小闻。
盛夏的夕阳落在院子里,给栀子树镀上了一层金色。小闻靠在栀子树下,抱着“十五”,眼神里满是平静。梦雨馫坐在藤椅上,远远地看着他,手里握着那张他们的结婚照——照片里的小闻笑得眉眼弯弯,靠在他怀里,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,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。
“雨馫,该吃饭了。”上官曦走过来,递过一碗饭,“小闻说想吃你熬的栀子粥,你去给他盛一碗吧。”
梦雨馫愣了一下,心脏猛地一跳:“他……说想吃我熬的粥?”
“嗯。”上官曦点了点头,眼神里满是希望,“他虽然不记得你,却对你熬的粥有印象,这是好事,他肯定能想起来的。”
梦雨馫站起身,快步走进厨房,盛了一碗栀子粥,端到小闻面前。“粥来了,放了两勺冰糖。”他的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的期待。
小闻接过碗,低头喝了一口,眼睛亮了一下:“好喝……像……小时候……的味道。”
“小时候?”梦雨馫的心脏狂跳起来,“你记得?你记得小时候喝的粥?”
小闻摇了摇头,却笑了:“不记得……但……好喝。”
梦雨馫看着他的笑容,心里满是酸涩却又带着一丝希望——他不记得他们的过往,却记得粥的味道;他不记得他的名字,却对他熬的粥有好感;这是不是意味着,那些深埋的记忆,并没有消失,只是暂时被封存了?
“以后我每天都给你熬粥,好不好?”梦雨馫的声音里满是温柔的坚定,“你想喝多少,我就熬多少。”
小闻点了点头,继续喝着粥,阳光落在他脸上,像五年前、十年前,那些温暖的日子。
梦雨馫坐在一旁,看着他喝粥的样子,心里满是释然——即使被忘记,他也不会放弃。他等了十五年,守了五年,现在不过是重新开始,重新认识,重新让小闻爱上他。
他不知道小闻什么时候能记起他,不知道这场“重新开始”还要持续多久,可他知道,只要小闻还在,只要他还在,就总有一天,那些被遗忘的记忆会回来,那个笑着说“雨馫我永远爱你”的小闻,会回到他身边。
院子里的栀子花香依旧浓郁,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,像在诉说着一个关于坚守、遗忘与重新开始的故事。梦雨馫看着小闻的侧脸,心里默默说着:
“小闻,没关系,我等你。
等你记起我,等你重新爱上我,
等我们一起,把那些空白的时光,
重新填满栀子花香。”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