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 :魂失故识皆陌路,罪缠愧疚两茫茫
深秋的晨雾还未散尽,病房里的光线带着一丝朦胧的暖。上官曦坐在床边的小凳上,手里拿着温热的毛巾,正小心翼翼地给向淼闻擦脸。毛巾划过他苍白的脸颊,他的睫毛颤了颤,缓缓睁开眼睛,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疯狂或疲惫,只剩下一片干净的茫然,像初生的婴儿,对周遭的一切都带着陌生的疑惑。
“淼闻,醒了?”上官曦的声音温柔得像怕惊碎泡沫,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,“昨晚睡得还好吗?要不要喝点水?”
向淼闻的视线落在上官曦脸上,停留了几秒,然后缓缓偏过头,避开她的触碰,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铁片:“你……是谁?”
上官曦的手猛地顿在半空,心脏像被重锤砸中,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。毛巾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床单上,温热的水渍迅速晕开,像她突然涌出的眼泪。她看着向淼闻那双干净又陌生的眼睛,嘴唇颤抖着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——她无数次设想过向淼闻失控的场景,却从未想过,他会忘记自己,忘记这个刚刚重逢不久的母亲。
“淼闻,我是妈妈啊……”上官曦的声音哽咽,眼泪掉在向淼闻的手背上,温热的,“你不记得了吗?我们刚团聚不久,我还给你熬了栀子花粥,给你带了小时候的音乐盒……”
向淼闻的眉头轻轻皱起,眼神里的茫然更甚,他轻轻抽回自己的手,像是在躲避什么陌生的东西:“妈妈?我不知道……我不记得你。”
他抬起手,看着自己的掌心,指尖无意识地蜷缩着,然后又看向病房里的一切——白色的床单、墙上的照片、床头柜上的栀子花瓣,每一样东西都让他觉得熟悉,却又抓不住丝毫记忆,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,看得见,摸不着。
“我是谁?”向淼闻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,“我叫什么名字?这里是哪里?”
上官曦的眼泪掉得更凶了,她伸手想抱住向淼闻,却被他轻轻推开。他的动作很轻,却带着坚定的抗拒,眼神里的恐慌越来越浓:“别碰我!我不认识你!你告诉我,我是谁?”
病房里的温暖瞬间被冰冷的陌生感取代。上官曦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,心里的痛苦像潮水般涌来——她等了十五年,终于和儿子团聚,却在短短几天里,见证他从痛苦失控,到彻底遗忘,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。这种重逢后的失去,比十五年的分离更让她心碎。
梦雨馫提着早餐走进病房时,看到的就是上官曦坐在床边流泪,向淼闻靠在床头,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手,嘴里反复念叨着“我是谁”。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,快步走过去,放下早餐,轻声问:“淼闻,怎么了?”
向淼闻抬起头,看向梦雨馫,眼神里的陌生和恐慌丝毫未减,甚至因为他的靠近而往后缩了缩:“你又是谁?”
梦雨馫的心脏像是被细密的针扎着,疼得发闷。他伸出手,想要触碰向淼闻的脸颊,却在看到他躲闪的眼神时,硬生生停住了动作。他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刻着“雨”和“闻”的对戒,轻轻放在向淼闻的手心:“淼闻,你看这个,记得吗?这是我们在E国的海边交换的对戒,你说过,要和我共度余生。”
向淼闻低头看着手心的戒指,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眉头皱得更紧了。戒指的金属触感冰凉,上面的刻字硌着掌心,却没有唤起任何记忆,只让他觉得心里莫名的空落,像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。
“我不记得……”向淼闻把戒指推回给梦雨馫,眼神里满是困惑,“这不是我的东西,你拿回去。”
“是你的!”梦雨馫的声音沙哑,他固执地把戒指重新放在向淼闻手心,“这是我们的信物,你怎么能不记得?你再想想,我们一起种过栀子花,一起养过‘十五’和‘余生’,一起在‘老时光’甜品店吃提拉米苏……你都忘了吗?”
他的话像一把把钥匙,试图打开向淼闻尘封的记忆,可向淼闻的眼神里只有越来越浓的恐慌。他猛地把戒指扔在地上,戒指“叮”的一声撞在床脚,滚到了角落里。
“别再说了!”向淼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,他捂住耳朵,用力摇头,“我听不懂!我不记得什么栀子花,什么甜品店!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!你别再逼我了!”
他的情绪开始变得激动,呼吸越来越急促,眼神里的陌生转化为恐惧,仿佛梦雨馫说的一切都是洪水猛兽,要将他吞噬。上官曦连忙上前,想要安抚他,却被他用力推开:“别碰我!你们都是骗子!你们到底想干什么?”
梦雨馫看着地上的戒指,看着向淼闻恐慌的样子,心里满是无力。那些他视若珍宝的回忆,那些支撑他走过无数黑暗的信物,在向淼闻眼里,竟然成了陌生的负担,成了恐惧的源头。他第一次觉得,自己和向淼闻之间的距离,比隔着生死还要遥远。
夏沐风和夏沐雪接到消息赶来时,病房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。向淼闻蜷缩在床角,双手紧紧抱着膝盖,眼神里满是恐惧,像一只受惊的小兽,对任何人的靠近都充满了戒备。
“淼闻,是我,沐雪。”夏沐雪放缓声音,小心翼翼地走过去,手里拿着一张照片——照片上是向淼闻和“十五”“余生”的合影,两只猫依偎在他怀里,他笑得眉眼弯弯,“你看,这是你和‘十五’‘余生’,你还记得它们吗?你最喜欢抱着‘十五’睡觉了。”
向淼闻的视线落在照片上,停留了几秒,然后迅速移开,摇着头说:“不认识……这只橘猫和白猫是谁?我为什么抱着它们?我不记得了。”
“还有这个,”夏沐风拿出手机,播放着“老时光”甜品店的视频,视频里的老板娘正在制作提拉米苏,甜香仿佛能透过屏幕飘出来,“这是你以前最喜欢去的甜品店,老板娘还记得你,说你总点两份提拉米苏,一份自己吃,一份给雨馫……”
“我不吃甜的。”向淼闻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陌生,“我从来不吃提拉米苏,你们认错人了。”
他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刀,狠狠扎在众人的心上。夏沐雪看着照片上向淼闻的笑容,再看看眼前这个充满恐惧和陌生的人,眼泪忍不住掉下来;夏沐风关掉手机,心里满是沉重,他以为这些熟悉的事物能唤醒向淼闻的记忆,却没想到,只会让他更加恐慌。
上官曦走到向淼闻面前,慢慢蹲下身子,手里拿着那本泛黄的《栀子花开》,书页间夹着干枯的花瓣书签,她的声音里满是哀求:“淼闻,你看这本书,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,里面的书签都是你亲手做的,你还在上面画了我们……你再仔细想想,好不好?”
向淼闻看着那本书,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,他伸手想碰,却在指尖快要碰到书页时,猛地缩了回去,像是被烫到一样:“别拿这个给我!我害怕……我不知道这是什么,我不记得……”
他的情绪再次失控,突然从床角冲出来,想要逃离这个充满陌生事物的病房。梦雨馫连忙冲过去抱住他,冷杉味的信息素拼命释放出来,试图安抚他:“淼闻,别跑!这里很安全,我们不会伤害你!”
“放开我!”向淼闻用力挣扎,拳头砸在梦雨馫的胸口,“我不认识你!你放开我!我要去找我自己!我想知道我是谁!”
梦雨馫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,心脏的旧伤被触发,他闷哼一声,却依旧死死抱着向淼闻,不肯放手。他知道,向淼闻现在的失控,不是因为痛苦或愧疚,而是因为彻底的自我迷失,他害怕这个陌生的世界,害怕这些陌生的人,更害怕那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自己。
“我带你找!”梦雨馫的声音沙哑,眼泪掉在向淼闻的头发上,“我带你去找你自己!你别害怕,我会陪着你,一直陪着你!”
向淼闻的挣扎渐渐弱了下来,他靠在梦雨馫怀里,身体剧烈地颤抖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不停地掉下来:“我找不到……我记不起来……我是谁……我到底是谁……”
他的哭声里满是绝望的迷茫,像一个迷路的孩子,在黑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,也找不到自己的方向。众人看着他的样子,心里满是心疼和无力,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,看着梦雨馫抱着他,一遍遍地说“我陪着你”,却再也想不出任何能唤醒他记忆的办法。
医生赶来后,给向淼闻做了详细的检查,得出的结论是“急性应激障碍引发的严重解离性失忆”——他不仅忘记了所有人和事,连自我认知都出现了严重的缺失,这种情况比之前的任何一次失控都更危险,更难恢复。
“现在只能尽量创造熟悉的环境,用温和的方式反复刺激他的记忆,不能再让他受到任何惊吓或刺激。”医生的语气凝重,“但恢复的可能性……很低,他可能永远都记不起来,也可能在某个瞬间突然恢复,一切都要看他自己的意志。”
医生离开后,病房里陷入了死寂。上官曦坐在椅子上,看着向淼闻靠在梦雨馫怀里沉睡的脸,眼泪无声地掉下来;夏沐风和夏沐雪站在门口,脸上满是疲惫和沉重;梦雨馫抱着向淼闻,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,心里满是绝望——他不怕向淼闻恨他、怨他,不怕他失控、痛苦,却最怕他像现在这样,彻底遗忘,把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清零,让他变成一个陌生人。
向淼闻醒来时,已经是下午。他睁开眼睛,看到梦雨馫抱着他,眼神里的陌生依旧,却少了几分恐惧,多了几分困惑:“你一直在这里?”
“嗯。”梦雨馫的声音温柔,“我陪着你。”
“为什么?”向淼闻的声音很轻,“我们不认识,你为什么要陪着我?”
“因为……你是我最重要的人。”梦雨馫的声音沙哑,他伸出手,轻轻抚摸着向淼闻的头发,“即使你不记得我,我也记得你,记得我们之间的一切。”
向淼闻没有说话,只是靠在梦雨馫怀里,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。过了一会儿,他突然开口:“你能告诉我,我是谁吗?我叫什么名字?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?”
梦雨馫的心脏猛地一暖,他以为这是恢复的征兆,连忙轻声说:“你叫向淼闻,你喜欢栀子花,喜欢画画,喜欢吃‘老时光’甜品店的提拉米苏……你很善良,很温柔,虽然偶尔会任性,却很坚强。你还有一个妈妈叫上官曦,一个妹妹叫向念安,我们……是爱人。”
他的话刚说完,向淼闻的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恐慌,他猛地推开梦雨馫,从床上跳下来,指着梦雨馫,声音里满是愤怒:“你骗人!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!你只是想把别人的身份强加给我!我不是向淼闻!我不是!”
他开始在病房里疯狂地冲撞,打翻了床头柜上的栀子花瓣,扯掉了墙上的照片,甚至伸手去砸窗户上的玻璃,想要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“身份”。梦雨馫连忙冲过去抱住他,却被他用力推倒在地,手肘磕在坚硬的地板上,渗出了血。
“淼闻!别伤害自己!”梦雨馫的声音里满是绝望,他挣扎着爬起来,再次抱住向淼闻,“我不逼你记起来!你不想当向淼闻,我们就不当!你想是谁,就是谁!我都陪着你!”
向淼闻靠在梦雨馫怀里,身体剧烈地颤抖,却不再挣扎,只是放声大哭:“我不想是谁……我只想知道我是谁……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……我好害怕……”
夏沐风和夏沐雪冲进来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令人心碎的画面——向淼闻在梦雨馫怀里绝望地哭泣,梦雨馫苍白着脸,手肘流着血,却依旧死死抱着他;上官曦站在一旁,哭得撕心裂肺;病房里一片狼藉,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。
“我们……真的没办法了吗?”夏沐雪的声音里满是哭腔,她看着向淼闻的样子,心里满是无力,“他这么痛苦,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……”
梦雨馫没有说话,只是抱着向淼闻,轻轻拍着他的背,眼泪掉得更凶了。他知道,他们现在能做的,只有陪着向淼闻,在他迷失的世界里,做他唯一的支撑,哪怕这份支撑,在他彻底的遗忘面前,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。
向淼闻再次陷入沉睡后,监狱里的上官凝接到了上官曦打来的电话。电话里,上官曦的声音沙哑,带着无尽的疲惫,断断续续地告诉了她向淼闻的情况——忘记了所有人,忘记了自己,每天在恐惧和迷茫中挣扎,连最熟悉的信物都成了恐惧的源头。
上官凝拿着电话,身体剧烈地颤抖,眼泪无声地掉下来,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。她靠在墙上,缓缓滑坐在地,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——照片上是小时候的向淼闻和她,他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,笑得眉眼弯弯,她站在他身边,手里拿着一颗糖,也跟着笑。
“是我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上官凝的声音沙哑,带着绝望的哭腔,“如果不是我,你就不会失去记忆,不会忘记所有人,不会这么痛苦……是我毁了你,是我毁了所有人……”
她想起小时候,向淼闻总爱跟在她身后,喊她“小姨”,把最喜欢的栀子花分给她一半;想起车祸前,他还因为她给的一颗糖,开心了好几天;想起这些年,她为了嫉妒,策划了车祸,软禁了姐姐,编造了谎言,把向淼闻推向了痛苦的深渊。
“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”上官凝的哭声越来越大,在空旷的监舍里回荡,“淼闻,对不起……小姨错了……你醒醒好不好?记起所有人好不好?哪怕你恨我,我也想让你记起来……”
她从枕头下拿出一叠厚厚的忏悔信,这些都是她这些天写的,里面记录了她从小到大的嫉妒,记录了她做的所有错事,记录了她对向淼闻、对上官曦、对所有人的愧疚。她想把这些信交给向淼闻,想亲口跟他说对不起,想告诉他,她真的知道错了,可她连见他一面的资格都没有。
“我想赎罪……我想弥补……”上官凝抱着那些忏悔信,身体蜷缩成一团,“为什么连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……为什么……”
监舍里的灯光冷白刺眼,映着她苍白的脸和绝望的眼神。她的愧疚像一张无形的网,把她紧紧缠绕,让她无法呼吸,可她的赎罪,却永远也送不到向淼闻面前,永远也无法弥补她造成的伤害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