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4、父亲来了

天空簌簌落起雪来，细碎的雪花打着旋儿飘，凛冽的北风刮在脸上，带着刀割似的疼——初冬就这么悄没声地来了，像一页书快翻到末尾，一年的光景又要画上句号。

年复一年，四季总在轮回里铺展成宏大的画卷。春有百花秋有月，夏有蝉鸣冬有雪，而藏在这些景致里的，是一次次聚散，一段段悲欢，每个人都在四季交替里，活出了自己的模样。就像这冬天，看着被冰雪盖得一片素白，安安静静的，可土里的种子、枝上的芽，都在底下悄悄憋着劲儿，等春天一到，便要挣出满世界的热闹。

初雪刚落，父亲就来了。他揣着对儿女的念想，还有对日子的盼头，踏进了这座小城。听到消息时，我心里像炸开了串小烟花，又惊又喜。平日里忙着饭店的活，思念被日子磨得淡了些，可这消息一撞进来，那点藏着的牵挂瞬间就翻涌上来。我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，拢了拢头发，拽了拽衣角，就想让他看见我精神利落的样子。

“别急，你爸今晚住这儿，明天才回老家，有的是时间说话。”婶子在一旁劝。我应着“知道了”，手却没停。太阳还没沉到山后头，我就催着叔叔，拎上给父亲带的吃的用的，脚步不停地往家赶。

父亲向来晕车，坐长途车来这一路，遭了不少罪。进门时，他正歪在炕上睡，脸色还有点白，像生过一场病。我放轻脚步走过去，轻轻喊了声“爸”，他慢悠悠睁开眼，瞧见是我，脸上一下子绽开笑，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：“老姑娘，回来啦？在这儿咋样？都好？活儿顺不顺心？你叔你婶待你中不中？”

“都好！他们对我可好了。”我往他身边凑了凑，带着点撒娇的劲儿，“爸，你可算来了，我可想你和我妈了，咋才来呢？”父亲无奈地笑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一道：“我这一坐车就犯病，实在熬不住常来。你在这儿好好的，我们就放心了。”叔叔在一旁接话：“哥，你放宽心，她是你姑娘，也是我亲侄女，我能亏待她？你瞅她这精气神，就知道过得不差。”

“爸，你好点没？起来吃点东西吧，一路没进食可不行。”我端过一杯温水递过去，又指了指桌上的饭菜，“我带了菜回来，你跟叔他们喝两盅，咱好些日子没在一块儿吃饭了。”父亲喝了水，脸色缓过来些，点了点头：“中。”

“我去叫他们摆桌子。”叔叔说着往外走去，父亲收回目光说，“你那几个哥哥呢？他们活儿干得咋样？”父亲看着我，眼里带着盼。“挺好的，就是忙，不常过来。二哥和大海哥也都好，您别挂心。”我赶紧答。父亲松了口气：“那就好，你们都顺顺当当的，我就踏实了。”

“爸，你这次来，就为了看看我们？”我忍不住好奇。

“不全是。”他抹了把脸，“之前给你叔写信，问这边情况，他说都好，我还是不放心，得来瞧瞧。顺带啊，给他们单位送点大米。你也知道，咱那儿是大米窝子，不缺这个。他们单位要了一车，我就拉过来了，挣点过年钱，好给你们添件新衣裳。”他说着，眼里亮堂堂的，“明天卸完车就往回走，不耽误事儿。”

“那哥不过来，你们不见见？”我又问。

“不用了，你说他好，那就中，不用特意等。”父亲摆了摆手，语气里满是信得过。

正说着，堂屋里的人都到齐了。父亲起身，大家围着桌子坐下，男人们端起酒杯，酒液碰在杯沿上，发出清脆的响。我和奶奶挨着坐，安安静静地扒拉着饭，屋里飘着饭菜香，混着说笑声，暖融融的。大人们聊着大米的价钱、卸车的时辰，我听着没什么兴头，吃饱了就挪到炕边坐着，看窗外的雪还在飘，心里却踏实得很——父亲来了，这冬天好像就不那么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