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、过年(2)
当厨房的热气裹挟着食物的香气,悠悠的漫出窗棂之时,小童领着三个妹妹风风火火地撞进了堂屋。她们的鼻尖上沾着白气,棉鞋上还挂着尚未化净的雪碴,一进屋,便在青砖地上印下了几个湿漉漉的小脚印。
小童家中重男轻女的父母,平日里总将训话挂在嘴边,相比之下,我家这铺热乎乎的土炕,反倒成了小姐妹们最安稳踏实的避风港。
奶奶轻轻掀开蒙着蓝布的糖盒,只见高粱饴在白瓷盘里泛着温润的琥珀光泽。我们几个孩子盘腿围坐在一起,掌心里的嘎拉哈转得如飞一般,那晶莹的釉色也跟着上下翻飞。大家嬉笑的眉眼一绽开,整个屋子瞬间就变成了一个沸腾的小乐园,充满了欢乐与生机。
外屋灶膛里的柴火噼里啪啦地跳跃着,欢快地燃烧着。母亲站在案板前,手中的菜刀有节奏地咚咚剁着肉馅,刀起刀落之间,细碎的肉糜簌簌地落在瓷盆里。
奶奶则守着咕嘟咕嘟冒泡的铁锅,往炖得酥烂入味的鱼身上,撒上一把翠绿鲜嫩的葱花。顿时,白汽裹挟着鲜美的香味弥漫开来,这时,奶奶总会忍不住探出头,朝着炕上望上两眼。
孩子们在炕头你追我赶,滚作一团,那欢笑声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,似乎能震得房梁都轻轻晃动。大人们隔着门帘,彼此相视一笑——毕竟新年将近,孩子们这点活泼劲儿,放纵一回又有何妨呢?
八点多的时候,隔壁婶子的呼唤声透过木格窗传了进来。小童一听,急忙攥着妹妹们的手,匆匆往家跑去。
喧闹的屋子陡然安静下来,安静得甚至能清晰地听见墙上挂钟发出的滴答声,那声音一下下,仿佛重重地敲在空气中,格外清晰。
我拉着弟弟,悄悄溜进厨房。厨房里蒸腾的热气中,漂浮着八角与桂皮混合的香气,砂锅里的鸡汤正噗噗地吐着泡泡,仿佛在欢快地歌唱。
奶奶瞧见我们俩探头探脑的模样,立刻从汤里夹出两块油亮油亮的鸡腿肉,笑着说道:“你们这两个小馋猫,先吃点垫垫肚子,年夜饭还得等上一会儿呢!”
十点刚过,户外的鞭炮声便如潮水般连绵响起。大哥顶着一头霜花,用力推开房门走了进来。
他棉袄上融化的雪水,在青砖地上洇出了一片片深色的痕迹。奶奶见状,赶忙上前,一边替他拍掉肩头的积雪,一边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姜糖水,关切地说道:“先喝口暖暖身子,洗把脸就过来守岁吧。”
十一点多,父亲在供桌上仔细地摆好贡品,随后点燃香柱。顿时,袅袅青烟升起,围绕着祖宗牌位悠悠打转,仿佛在诉说着对先人的缅怀与敬意。
与此同时,母亲和奶奶端着小鸡炖蘑菇、红烧鲤鱼等一盘盘油光发亮的硬菜,陆续摆上桌。白菜馅饺子在青花瓷盘里泛着翡翠般的光泽,不一会儿,圆桌上便堆成了一座丰盛无比的小山。
“走!放炮去!”父亲的喊声如同一声春雷,在屋子里炸开。我和弟弟、哥哥听到后,忙不迭地套上棉袄,紧跟着父亲冲进院子。
寒风呼啸中,父亲拆爆竹包装的手被冻得通红通红。当橙红的火星刚一舔到引线,震耳欲聋的轰鸣便瞬间撕破夜空。
在此起彼伏的炸响声中,烟花如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,有的红得似火树在夜空中闪烁着璀璨的光芒;有的像银花在天际绽放。绚烂夺目的烟火照亮了漆黑的夜空,照亮了父亲眼角那深深浅浅的皱纹,也照亮了我们高高仰起的小脸。
就在这一刻,旧年的烟火气随着爆竹声渐渐飘散,而新年的希望,正裹着满天的华彩,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,在每个人的心间悄悄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