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、守岁
守岁的灯火彻夜明亮闪烁,柔和的光影映照着炕桌旁蜷缩成一团的孩子们。他们紧紧地将压岁钱揣在怀里,那睫毛上还沾着尚未消散的困意,活脱脱像一群窝在暖炕上慵懒的小猫。老人们手中的烟斗早已熄灭了火星,均匀的鼾声混合着从灶间悠悠漫来的烟火气息,在堂屋里轻柔地荡漾开来,仿佛一首静谧的摇篮曲。
天刚泛起蒙蒙亮,晨曦如同细腻的金粉,轻轻地为窗棂镀上一层璀璨的金边。就在这时,院门外飘进了脆生生的寒暄声:“大哥大嫂过年好哟!”原来是二叔带着堂弟来了,他们的脚下踩着满地红通通的炮屑,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,仿佛在为新春奏响独特的乐章。
母亲把我们从温暖的被窝里拉出来,那催促声裹着喜庆的热气,在屋子里弥漫开来:“快起来拾掇拾掇,拜年的人可等不得懒虫!”刹那间,堂屋里充满了生气与活力。
堂弟身上新穿的蓝棉袄,蓝得如同腊月里澄澈如洗的天空,衣角上缀着的盘扣金闪闪的,晃得人眼睛发亮。我这才猛地想起还没给奶奶拜年,于是慌忙拽着弟弟趿拉着棉鞋站定。
奶奶稳稳地坐在太师椅上,神色安详。父亲领着叔伯兄弟们齐刷刷地跪下,额头磕在青砖地上,咚咚的声响,仿佛敲打着岁月的厚重,每一声都饱含着沉甸甸的敬意。
当我和母亲俯身鞠躬时,奶奶那布满皱纹的手早已攥着叠得方方正正的压岁钱,带着她体温的纸币轻轻塞进我的掌心,她那浑浊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,满是慈爱与欢喜。
在给长辈们拜年的过程中,红包一个个被塞进怀里,怀里变得鼓鼓囊囊的,仿佛连纸币都浸润着甜蜜的味道。
饭桌上的饺子还热腾腾地冒着白汽,门又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了。“老姐姐过年好!”王婶挎着竹篮,竹篮里是热气腾腾的年糕,那年糕散发着诱人的香气;李叔扛着陶瓮,自家酿的米酒香气混着丝丝寒气飘然而入。不过片刻之间,堂屋就被邻里们挤得满满当当。
在这个世代相依的村子里,拜年的人如同春日里纷飞的柳絮,一拨接着一拨地涌来。赶上饭点的,就添上一双碗筷,大家热热闹闹地围坐在一起;没赶上饭点的,就揣上一把炒货,带着笑意接着赶路。
孩子们欢欢喜喜地跟着大人挨家挨户地跑,口袋里塞满了花生、糖果,布袋被装得沉甸甸的,坠得裤腰都往下滑。
这般热热闹闹的光景,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。望着哥哥那满载而归的布袋,听着街巷里此起彼伏的拜年声,我忽然间领悟到了这烟火人间的珍贵之处。
待正月的灯笼渐渐隐去了明亮的光泽,我重新摊开作业本,大人们也开始精心检修犁耙。窗外的土地在暖阳的轻抚下,舒展着身躯,泛着湿润的光泽,仿佛一位温柔的母亲,在悄悄酝酿着一场盛大而美好的春事。岁月就在这辞旧迎新的交替间静静流转,而那些带着温暖与爱意的记忆,早已深深浅浅地刻进了每个人的生命里,成为生命长河中最璀璨的珍宝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