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四章 未送出的手链
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，在通往美术学院主楼的小径上洒下细碎跳跃的光斑。
南宴琛脚步轻快，几乎要哼出歌来，微风吹动他柔软的发梢，漂亮的脸蛋上洋溢着一种隐秘而巨大的喜悦。
他的右手紧紧揣在裤兜里，指尖反复摩挲着一个丝绒小盒的边缘，那光滑的触感如同他此刻雀跃的心跳。
盒子里躺着一对精心定制的铂金情侣手链。
这是他省吃俭用外加接了几个小摄影单子攒下的钱，特意找了口碑极好的手工匠人定做的。
样式简洁大方，男款略宽，女款稍细，链扣处都极其精巧地刻着两个微不可察的花体字母：N&L。
南宴琛无数次想象着手链戴在林姩婷纤细手腕上的样子，想象着她看到这份心意时可能会露出的惊喜笑容，想象着两人手腕上戴着同款信物，无声宣告着彼此归属的模样。
光是这些想象，就足以让他耳根发热，心里甜得像是泡进了蜜罐里。
今天，他鼓足了勇气，要在林姩婷下课后亲手送给她。
前几天论坛上那些“无人能配”的论调，还有那些围绕在她身边嗡嗡作响的追求者，都像细小的刺扎在他心上，让他既委屈又不安。
他迫切地需要一种具象化的东西，来证明他们的联系，来向所有人（尤其是他自己）宣示：他是不同的，他是离她最近的那个人。
这对刻着他们名字缩写的手链，就是他笨拙又郑重的宣言。
他特意挑了林姩婷下午最后一节《西方美术史》结束的时间点。
走到美院主楼侧门，离下课还有几分钟。
他找了个不引人注目又能清晰看到门口的石凳坐下，手心因为紧张和期待微微出汗，反复练习着待会儿要说的话。
“姩婷…这个…送给你。”不行，太生硬。
“喏，给你的小礼物。”好像太随意了。
“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…”还是不够好。
他懊恼地揉了揉头发，脸颊绯红。
算了，不管了，直接给她就好！她那么聪明，一定能懂他的意思！
下课铃声终于响起，打破了南宴琛纷乱的思绪。
他立刻站起身，像一只等待主人归巢的小动物，目光专注地投向门口涌出的人流。
很快，那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。
林姩婷背着画板，正和旁边一位身材高大、气质儒雅的男生边走边交谈。
那男生南宴琛有点印象，是美院大四的学长，叫沈知远，才华横溢，在几次学院联展上都很出彩，据说家世也不错，是论坛上“配得上林姩婷”的候选人之一。
南宴琛的心猛地一沉，原本雀跃的心情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他下意识地又攥紧了裤兜里的小盒子。
只见沈知远微微侧身，似乎是为了让林姩婷避开旁边推搡的同学，动作自然又带着一种亲昵的保护意味。
而林姩婷，脸上带着她惯有的那种倾听时的专注神情，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浅浅的笑意，正对沈知远说着什么。
他们靠得很近。近得让南宴琛觉得刺眼。
阳光好像突然失去了温度，周围嘈杂的人声也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开。
南宴琛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并肩走来的两人。
沈知远高大挺拔，谈笑风生，举手投足间是成熟男性的自信；而姩婷站在他身边，侧耳倾听，画面和谐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名画。
论坛上那些刺耳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：
“沈学长和林学姐站一起好养眼啊！”
“这才是才子佳人吧？那个总跟着的小学弟感觉像弟弟。”
“就是，林学姐需要的是能和她并肩、在专业上对话的人。”
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恐慌猛地攫住了南宴琛的心脏。
他像被钉在了原地，动弹不得。
裤兜里那个原本承载着无限甜蜜期待的小盒子，此刻仿佛变成了滚烫的烙铁，灼烧着他的掌心，也灼烧着他的勇气。
他精心准备的“宣示主权”，在这幅“才子佳人”的画面面前，显得如此幼稚、如此可笑。
他算什么？一个只会跟在她身后，靠着她庇护、哄着长大的“小漂亮”？一个连专业都不同，无法真正理解她艺术世界的“局外人”？
就在这时，林姩婷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过来，正好捕捉到石凳旁僵立着的南宴琛。
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是熟悉的暖意，朝他招了招手：“琛琛？”
这一声呼唤，像一根针，瞬间刺破了南宴琛强撑的镇定。
他几乎是仓促地、慌乱地想要回应，手忙脚乱地从裤兜里掏东西——他忘了自己手里还攥着那个丝绒盒。
“啪嗒！”
一声轻响，在喧闹的背景音中几乎微不可闻，却像惊雷般炸响在南宴琛耳边。
那个承载着他所有勇气和心意的丝绒小盒，因为他动作的慌乱和紧张，竟脱手而出，掉落在石凳旁茂密的草丛里！
盒子甚至弹开了一条缝隙，里面铂金手链的微光在草叶间一闪而逝。
南宴琛的大脑一片空白，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，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，只剩下冰冷的麻木。
他下意识地弯腰想去捡，手指颤抖着伸向草丛。
“琛琛？你怎么了？”林姩婷已经和沈知远走了过来，看到他弯腰的动作和苍白的脸色，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担忧。
沈知远也关切地看着他：“这位是…学弟？身体不舒服吗？”
南宴琛的动作猛地僵住。
他抬起头，视线对上林姩婷清澈带着询问的眼眸，又掠过旁边沈知远那张温和英俊、带着“成功者”从容气度的脸。
巨大的自卑和难堪如同冰冷的潮水，瞬间将他淹没。
捡起来？当着这个人的面？然后呢？把这份显得如此不合时宜、甚至可能被嘲笑的“幼稚”礼物送出去？在林姩婷和这个看起来与她如此“般配”的学长面前？
不！他做不到！
强烈的羞耻感让他猛地直起身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。
他甚至不敢再看林姩婷的眼睛，生怕从里面看到一丝不解、一丝无奈，或者更糟的——怜悯。
“没…没什么！”他的声音干涩而急促，带着明显的颤抖，“我…我东西掉了！不…不重要！我先走了！”
话音未落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。转身的动作太快太急，甚至不小心撞到了旁边一个路过的女生，他连声道歉都说得语无伦次，头也不回地朝着与美院相反的方向，快步离开，背影仓惶又狼狈。
“琛琛！”林姩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，带着明显的错愕和呼唤。
但他没有停下，反而走得更快，几乎是跑了起来。
他只想立刻逃离这个地方，逃离那刺眼的一幕，逃离那掉落在草丛里、如同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意般的礼物。
南宴琛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摄影系所在的校区，又是怎么一头扎进空无一人的暗房里的。
暗房里一片漆黑，只有角落一盏微弱的安全灯散发着幽暗的红光。
这密闭的、隔绝外界的环境，此刻成了他唯一的避难所。
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，身体无力地滑坐到地上。
四周是熟悉的显影液和定影液混合的气味，平时能让他感到安心和专注的味道，此刻却只让他觉得窒息。
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，也放大了内心汹涌的痛苦。
裤兜里空空如也。那个丝绒小盒，那对刻着 N&L*的手链，真的被他遗弃在美院的草丛里了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，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。
他死死咬住下唇，不想发出一点声音，可破碎的呜咽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。
委屈、难堪、自卑、嫉妒、还有对自己懦弱的愤怒……种种复杂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他，几乎让他喘不过气。
他蜷缩起身体，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。
冰冷的瓷砖地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，却比不上他心里的万分之一冷。
为什么？为什么每次他鼓起勇气想要靠近，想要证明自己，最后都会变得这么难堪？
为什么在她身边出现的，总是那些看起来闪闪发光、能和她谈笑风生、在专业上与她比肩的人？
而他，除了这张脸，除了那点可笑的依赖和粘人，还有什么？论坛上的人说得对，他就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弟弟，只会给她添麻烦。
沈知远看向姩婷的眼神，他看得懂。
那里面有欣赏，有倾慕，是男人看女人的目光。
而林姩婷呢？她对沈学长笑的时候，是不是也觉得他很好？比只会哭、只会闹别扭、连送个礼物都能搞砸的自己好一千倍、一万倍？
裤兜里手链的触感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落落的绝望。
他精心准备的“联结”，还没送出，就被他自己亲手弄丢了，丢在了一个他不敢回去捡拾的地方。
暗房里只有他压抑的、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。
安全灯的红光映在他微微颤抖的肩头，像一小团凝固的血，也像一颗破碎的心。
精心策划的告白行动，最终以一场狼狈的溃逃和无声的崩溃告终。
那颗名为“勇气”的种子，刚刚冒头，就被一场名为“自卑”和“误会”的冰雹，彻底砸回了泥土深处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