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二章 玫瑰与荆棘的警告

春日午后的美院露天广场像打翻的调色盘。

阳光泼在青石地上,梧桐新叶筛下碎金,三三两两的学生支着画架,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和颜料特有的微涩气息。

林姩婷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,膝头摊着厚重的《西方美术史》,脚边搁着半开的松节油罐。

她微微蹙眉,指尖捏着一小截炭笔在书页空白处勾画——那是幅未完成的速写,画中少年托着相机趴在图书馆桌上小憩,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。

炭笔尖沙沙划过纸面,修长脖颈弯出专注的弧度。

阳光吻上她垂落的发梢,镀了层浅金。

几个路过的学生放慢脚步,目光粘在她身上,又很快被同伴促狭地拽走。

林姩婷早已习惯这些视线,心神依旧凝在纸上,炭笔细细描摹少年微翘的嘴角。

直到一片浓重的阴影当头罩下,松节油清冽的气味里骤然混进一股甜腻浓稠的玫瑰香。

林姩婷抬眼。

一大捧烈火般的红玫瑰几乎怼到她鼻尖。

层层叠叠的花瓣饱满欲滴,露珠在饱满的丝绒质感上滚动,花茎被昂贵的银灰色雾面纸精心包裹,系着夸张的香槟色缎带。

捧花后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,微挑的眼角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意。

“林姩婷同学,”富家女沈薇的声音拔得又高又亮,刻意得足以穿透半个广场,“请和我交往!”

死寂像滴入清水的墨汁,瞬间在露天广场晕染开。

所有写生的、路过的、闲聊的学生齐刷刷停下动作,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过来。

远处有人踮起脚张望,近处的几个女生交换着看好戏的眼神,笔刷悬在半空,颜料滴到地上也浑然不觉。

林姩婷合上书,炭笔夹在指间。

她没看那捧过于招摇的玫瑰,视线平静地落在沈薇脸上。“谢谢你的花,沈同学。”

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那片诡异的寂静,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,“不过,我对花粉过敏。而且,学业期间我没有恋爱的计划。”

沈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又扬得更高,带着某种被当众拒绝后更加强烈的征服欲。

她非但没收回手,反而上前半步,几乎要贴到林姩婷身上,浓郁的玫瑰香混合着她身上的香水味,形成一股极具侵略性的气息。“过敏?我让管家立刻换铃兰!至于学业……”

她刻意拖长调子,目光扫过周围竖起的耳朵,声音更加张扬,“和我在一起,林城最好的画廊资源任你挑!你的才华,不该埋没在课堂上画石膏像!”

她再次将花往前递,姿态近乎强塞,花束的边缘几乎要蹭到林姩婷的下颌。

梧桐树粗壮的树干后,南宴琛背靠着粗糙的树皮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。

那捧刺眼的红,沈薇几乎贴上林姩婷的距离,周围那些兴奋窥探的目光……

所有一切都像烧红的针,狠狠扎进他眼睛里,刺进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。

指甲陷进肉里,细微的刺痛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涩和愤怒。

他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一丝铁锈味,才能勉强克制住自己立刻冲出去的冲动。

姩婷……姩婷会处理的。

他对自己说,可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。

论坛上那些“无人能配”的刺眼字句,此刻化作无数细小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:你看,她们都觉得你配不上她……你只敢躲在这里……

沈薇见林姩婷依旧端坐不动,神色冷淡,仿佛自己只是块扰人的背景板,一股被轻视的愠怒猛地窜起。

她干脆弯下腰,一手拿着花,另一只手竟大胆地试图去碰林姩婷搁在书上的手背!“姩婷,别这么冷淡嘛,给个机会……”

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,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图,眼看就要落下。

树后的呼吸骤然停止。

“她花粉过敏——!!”

一道清亮甚至带着破音的喊声,像利刃般撕裂了广场粘稠的空气。

南宴琛像一颗被怒火点燃的小炮弹,猛地从树后冲了出来。

他几乎是撞开了挡在路径上的一个画架,颜料盘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上,溅开一片刺目的蓝。

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,他像一道迅疾的风,直直插入林姩婷和沈薇之间。

没有丝毫犹豫,他伸出双臂,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,死死缠抱住林姩婷的手臂,整个人几乎要嵌进她怀里。

他昂起头,漂亮的眼睛因为激动和愤怒瞪得溜圆,胸膛剧烈起伏,白皙的脸颊染上愤怒的薄红,死死盯住错愕的沈薇,用尽全身力气喊出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话:

“还有——我是她未婚夫!”

整个露天广场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。

风似乎都停了,连梧桐树叶都停止了沙沙作响。

无数道目光凝固在南宴琛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漂亮脸蛋上,又惊疑不定地扫过他紧紧缠抱着林姩婷手臂的姿态,最后落在那捧僵在半空、显得无比尴尬的红玫瑰上。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

沈薇脸上的志在必得彻底碎裂,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。

她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杀出来的漂亮男孩,他看起来纤细得像个瓷娃娃,可那双瞪圆的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灼人。

“未……未婚夫?”她的声音因为惊诧有些变调,带着荒谬的笑意,“小朋友,饭可以乱吃,话可不能乱说。你知道‘未婚夫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吗?”

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几个字,轻蔑的目光扫过他年轻的脸庞。

“我……”

南宴琛被那轻蔑的眼神刺得一窒,方才凭着一腔孤勇喊出的话,此刻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单薄。

巨大的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,耳根瞬间红得滴血,缠抱着林姩婷手臂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指尖微微颤抖。

他下意识地想要寻求支撑,更紧地贴近身边唯一的热源。

周围那些探究、怀疑、甚至带着点看好戏意味的目光,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背上。

他想后退,想把自己藏起来,可身体却违背意志,执拗地挡在林姩婷身前,像只炸毛护食的小兽。

就在他几乎要被四面八方无声的压力和羞耻感淹没时,一只温暖干燥的手,轻轻覆上了他紧紧缠抱着她手臂的手背。

是林姩婷的手。

那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
南宴琛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。

林姩婷没有看他。

她甚至没有分给沈薇一个眼神。她只是平静地抬起那只被宴琛抱着的手臂,动作自然地将他的手完全包裹进自己的掌心。

她的手指修长有力,带着常年执笔留下的薄茧,此刻却无比温柔地收拢,将他冰凉微颤的手指完全纳入自己的掌控和暖意中。

然后,她才抬眼,目光淡淡地迎上沈薇惊疑不定的视线。

“沈同学,”林姩婷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广场上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,“南宴琛没有乱说。”

她顿了顿,感觉到掌心下那只手猛地一颤,随即更紧地反握住她。她的拇指安抚性地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,继续道:“他确实是我很重要的人。你的花,请收回。你的心意,我无法接受。请不要再做这种让人困扰的举动。”

她没有直接承认“未婚夫”这个过于超前的头衔,但一句“很重要的人”,以及两人此刻紧紧交握、姿态亲昵的手,已胜过千言万语。

那姿态,是无声的宣告,是壁垒分明的界限。

沈薇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,从惊愕到羞恼,最后化作一片铁青。

她捧着那束价值不菲、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的红玫瑰,僵在原地,像个蹩脚舞台剧里被聚光灯钉住的丑角。

周围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看好戏,开始夹杂着窃窃私语和毫不掩饰的指指点点。

“啧,原来真有主啊……”

“看那牵手的样子,关系绝对不一般……”

“沈薇这次踢到铁板了,脸丢大了……”

“那男生是谁?美院的?长得好精致……”

细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,每一句都像鞭子抽在沈薇脸上。

她猛地收回递花的手,昂贵的玫瑰被带得花瓣簌簌掉落几片,狼狈地跌在青石地上。她狠狠瞪了林姩婷一眼,那目光扫过两人紧握的手时,更是淬了毒般阴冷。

最终,她什么也没说,猛地转身,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愤怒而急促的“哒哒”声,像败退的鼓点,抱着那束刺眼的红,身影很快消失在广场边缘的林荫道尽头。

几个跟班面面相觑,慌忙追了上去。

笼罩广场的紧绷气氛随着主角之一的退场骤然松弛下来。

窃窃私语声更大了,带着兴奋和探究。

但林姩婷恍若未闻。

她甚至没有松开南宴琛的手,反而就着交握的姿势,弯腰拾起地上的画册和炭笔,又将滚到一旁的松节油罐盖好。

“走了。”她侧过头,对依旧僵直着身体、脸颊绯红一片的南宴琛低声道。

声音很轻,只有他能听见。

南宴琛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回过神,下意识想抽回手,却被林姩婷更紧地握住。

她牵着他,在无数道目光的洗礼下,面色如常地穿过广场。

南宴琛只觉得脸颊烧得厉害,心脏在胸腔里狂跳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他低着头,视线死死盯住两人交握的手——她的手指骨节分明,稳稳地包裹着他的,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暖意。

方才喊出“未婚夫”时的孤勇早已褪去,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羞窘和一种踩在云端般的不真实感。

姩婷……没有否认。

她牵着他的手,在所有目光下,牵着他离开。

这个认知让他头晕目眩,脚下发飘,几乎是被她半带着往前走。

直到走进僻静无人的画室走廊,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喧嚣,林姩婷才停下脚步。

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,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、倾斜的光斑。

空气里飘浮着熟悉的亚麻油和松节油混合的味道。

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手。

骤然失去包裹的暖意,南宴琛的手心瞬间感到一丝凉意和空落。

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,飞快地抬眼瞥了林姩婷一眼,又像受惊的兔子般迅速垂下,盯着自己白色的鞋尖,脸颊的红晕丝毫未退。

林姩婷没有立刻说话。

她转过身,背对着高窗的光,面朝他站着。

逆光中,她的轮廓有些模糊,但那双沉静的眼眸却格外清晰,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无奈?

她抬手,动作自然地揉了揉自己刚才被他死死缠抱过的手臂——那里大概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红痕。

南宴琛的目光立刻被她揉手臂的动作吸引,心脏猛地一缩,愧疚感瞬间淹没了羞窘。
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他声音细如蚊蚋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我……我弄疼你了……”他想起自己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,恨不能立刻消失。

林姩婷放下手,看着他几乎要埋进胸口的脑袋和通红的耳尖,轻轻叹了口气。

那叹息很轻,却像羽毛般拂过南宴琛紧绷的神经。

“琛琛。”她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。

南宴琛身体一僵,慢慢抬起头,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忐忑和不安,像等待宣判。

“刚才,”林姩婷直视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,“‘未婚夫’这个名分,可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定下的。”

她的语气很平淡,听不出喜怒,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,敲在南宴琛的心上。

南宴琛的呼吸瞬间停滞了。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。

她生气了!她果然觉得他太冲动、太不懂事、给她惹麻烦了!他张了张嘴,想解释,想道歉,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,发不出一点声音,眼眶迅速泛红,一层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。

就在那水汽即将凝结成珠滚落时,林姩婷的下一句话,却像定身咒般将他钉在了原地。

“想要坐实它,”她微微前倾,靠近了些,清冽的气息拂过他的额发,目光落在他惊愕睁大的眼睛上,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、近乎促狭的认真,“你得先学会,怎么正式地向我求婚才行。”

阳光透过高窗,将空气中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。

逆光中,林姩婷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,快得像是错觉。

她伸出手,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,轻轻拂过南宴琛滚烫的耳廓,将那缕被风吹乱的柔软发丝别回他耳后。

动作熟稔而自然,带着独属于她的、不容错辨的纵容。

南宴琛彻底懵了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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