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:山谷的回响
第五章：山谷的回响
林岚扶着一棵老松树的树干，深深吸了口气。清晨的薄雾还没完全散去，林间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，混合着泥土的微腥，吸入肺腑时带着沁人的凉意。她抬头望了望前方，那条蜿蜒的溪流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银光，像一条被揉皱的丝带，顺着地势缓缓向东南方向延伸。三天前，她在溪边那块布满青苔的巨石上发现了那些奇特的符号——不是任何她认识的文字，更像是某种用利器刻下的抽象纹路，线条流畅却又带着刻意的顿挫，像是有人用指尖蘸着风，在石头上留下了转瞬即逝的痕迹。
“按这溪流的走向，再往前走该是那道山谷了吧？”身后传来老人的声音，带着几分沙哑，却透着沉稳。
林岚转过身，看到老秦正弯腰系着草鞋的带子。老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，袖口和裤脚都打着补丁，头发花白却梳理得整齐，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在脑后。他背上背着一个不大的竹篓，里面装着些干粮和草药——这是他们这几天赶路的依仗。三天前在森林边缘遇到他时，他正蹲在一棵倒下的古树旁，手指轻轻抚过树干上的年轮，神情专注得像是在阅读一本厚重的典籍。林岚本想绕开，却被他突然开口叫住：“姑娘也是跟着‘声音’来的？”
那时她心头一震。“声音”？她确实在进入这片森林后，总在寂静的深夜听到一种奇怪的声响，像是有谁在用手指轻轻叩击着树叶，又像是风穿过密林时被什么东西拦下，发出细碎的、持续不断的低语。她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产生的幻听，没曾想这老人竟也听到了。
“老秦伯，您说的那道山谷，就是当地人说的‘回音谷’吗？”林岚问道。出发前，她曾在附近的小镇上打听路线，镇上的老人提到过这个山谷，说那里地势奇特，随便说句话都能听到十几声回音，更有人说，夜深时能听到山谷里传来树木生长的“咔咔”声。
老秦系好草鞋，直起身，目光投向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山峦。“是那地方。”他点点头，“那山谷里的树，长得和别处不一样。”
“不一样？”林岚有些好奇，“是品种不同吗？”
“不是品种的事。”老秦摇了摇头，迈步跟上她的脚步，“是‘气’不一样。你走进去就知道了，那里的树，像是……憋着一股劲儿。”他似乎在斟酌用词，末了又补充一句，“就像人憋着话，总想找个地方说出来。”
林岚没再追问。这几天相处下来，她发现老秦说话总是点到即止，像是藏着许多故事，却又从不主动提及。但他对这片山林的熟悉程度却让她惊叹——他能准确地指出哪棵树下的草根可以解渴，哪片灌木丛中藏着能充饥的野果，甚至能根据风向和鸟鸣判断出天气的变化。有一次，他们遇到一条看似无法逾越的湍急小河，老秦却带着她在密林里绕了半个时辰，找到一处河床下的暗礁群，踩着礁石轻松过了河。
“您以前常来这里？”她忍不住还是问了一句。
老秦的脚步顿了顿，目光落在路边一株不起眼的小草上。那草的叶子是奇特的三角形，顶端带着一点微红。“年轻时来过几次。”他的声音很轻，“跟着师父来的。”
“师父？”
“嗯，一个研究草木的老头。”老秦笑了笑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，“他说这山里藏着宝贝，能听懂树的话。”
林岚心里一动。她这次进山，正是为了寻找古籍中记载的“木之天石”。那本泛黄的古籍是她在祖父的旧书箱里发现的，上面用晦涩的文字描述着一块蕴含着“木之灵韵”的奇石，说它能与植物共鸣，甚至能引导草木生长。古籍中提到，天石的藏匿之处，“有谷，声传九响，木气萦绕，石纹如语”——这与“回音谷”的特征，以及她在溪边巨石上发现的符号，似乎都能对上。
“您的师父，是不是也在找什么东西？”林岚试探着问。
老秦看了她一眼，眼神深邃。“算是吧。”他没有直接回答，转而说道，“快到了，过了前面那道坡，就能看到山谷入口了。”
林岚顺着他示意的方向望去，果然看到前方的地势陡然下降，形成一道天然的豁口，像是被巨人用斧头劈开的裂缝。豁口处的雾气似乎更浓了，隐约能看到里面影影绰绰的树木轮廓，比周围的林木要高大许多，枝干虬曲，仿佛伸展的手臂，交错着指向天空。
两人加快了脚步，顺着缓坡向下走去。越靠近山谷，空气似乎变得越发湿润，连呼吸都带着一丝黏腻感。周围的鸟鸣声渐渐稀疏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、持续不断的“嗡嗡”声，像是无数只蜜蜂在远处振翅，又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脉搏跳动。
“听到了吗？”老秦的声音压得很低，“这就是山谷的‘气’。”
林岚侧耳细听，那“嗡嗡”声确实存在，而且随着他们走近豁口，声音越来越清晰。更奇怪的是，这声音似乎并非来自某个固定的方向，而是弥漫在空气中，从四面八方涌来，钻进耳朵里，又顺着皮肤渗入体内，让她觉得四肢百骸都泛起一种轻微的麻痒感。
“这是什么声音？”她忍不住问道。
“说不清。”老秦摇摇头，“有人说是山底下的水流声，有人说是石头缝里的风声。我师父说，是树在‘说话’。”
说话间，他们已经走到了山谷入口。眼前的景象让林岚不由得屏住了呼吸——山谷不算宽阔，两侧是陡峭的崖壁，崖壁上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不知名的藤蔓，有些藤蔓甚至从崖顶垂落下来，像绿色的帘幕。山谷底部长满了参天古树，树干粗壮得需要两三人合抱，树皮呈现出深沉的暗绿色，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，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。最奇特的是这些树的枝叶，不像普通树木那样舒展，而是向上聚拢，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，指向山谷深处。
“这里的回音……真的很特别。”林岚下意识地说了一句。
话音刚落，就听到身后传来清晰的重复：“很特别……特别……别……”
但这回音并没有像普通山谷那样迅速消散，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弹回来，在谷中形成了一连串的回响。更诡异的是，这回响似乎带着某种节奏，像是有人在模仿她的语调，拖长了尾音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呼应？
老秦皱了皱眉，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。“别乱开口。”他低声道，“这山谷里的回音，有时候会‘记’住声音。”
林岚点点头，将到了嘴边的疑问咽了回去。她跟着老秦，小心翼翼地走进山谷。脚下的路并不平坦，布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，有些石块上也刻着和溪边巨石上相似的纹路，只是更加密集，像是某种连贯的图案。
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，前方的树木渐渐稀疏，露出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。空地中央，矗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，足有两人高，形状像是一颗被拦腰截断的古树。岩石表面异常光滑，上面布满了螺旋状的纹路，在透过枝叶洒下的斑驳光影中，仿佛在缓缓转动。
“那是什么？”林岚低声问道。
老秦没有回答，只是定定地看着那块岩石，眼神复杂，像是惊讶，又像是怀念。过了好一会儿，他才缓缓开口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：“我师父……当年就是在这里停下的。”
林岚心里一紧，快步走到岩石前。她伸手触摸岩石表面，只觉得冰凉温润，不像普通石头那样粗糙。那些螺旋状的纹路在指尖下凹凸不平，触感奇特，像是某种天然形成的脉络。
“这些纹路……”她喃喃道，“和溪边石头上的符号很像。”
“不止像。”老秦也走了过来，伸出手指，沿着其中一条纹路轻轻滑动，“这是‘木语’的一部分。我师父说过，木之天石周围，会有‘木语’指引，这些纹路，就是树写给天石的‘信’。”
“木之天石……真的在这里？”林岚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。
老秦没有直接回答，他抬起头，望向岩石的顶端。“你听。”他忽然说。
林岚屏住呼吸，凝神细听。起初，她只听到风吹过树叶的“沙沙”声，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水流声。但渐渐地，她捕捉到了一种更细微的声音——从那块巨大的岩石内部传来，像是有谁在用指甲轻轻刮擦着石壁，发出“窸窸窣窣”的声响，又像是种子在土壤里发芽，顶破种皮的脆响。
这声音很轻，却异常清晰，仿佛就响在耳边。更奇怪的是，随着这声音的响起，她指尖下的岩石纹路似乎微微发热，那种冰凉温润的触感渐渐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、持续的震颤，像是有生命在其中搏动。
“这是……”林岚惊讶地缩回手。
“是回应。”老秦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，“它在回应你的触碰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风吹过山谷，卷起地上的落叶，打着旋儿飞过空地。风穿过两侧的崖壁，发出“呜呜”的声响，像是有人在哭泣。紧接着，空地上的回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——不是他们刚才说话的回音，而是一种陌生的、断断续续的低语。
那低语很模糊，听不清具体的内容，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花传来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，直抵人心。林岚仔细分辨着，觉得那声音既像是许多人在同时说话，又像是一棵古老的大树在缓慢地呼吸，每一次吸气和呼气，都带着草木生长的韵律。
“它在说什么？”林岚忍不住问道，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。
老秦闭上眼睛，脸上的表情很专注，像是在努力倾听。过了片刻，他睁开眼，眼神中带着困惑，又有些了然。“它在……问我们是谁。”他缓缓说道，“问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。”
林岚愣住了。岩石在“说话”？这听起来太过匪夷所思，但眼前的一切，包括那奇特的回音、岩石的震颤、以及老秦笃定的神情，都让她无法将这归结为幻觉。
“我们该……回答吗？”她迟疑地问。
老秦看着那块巨大的岩石，沉默了片刻，然后开口说道：“我们是来寻找‘木语’的人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。
话音落下，山谷里立刻响起了一连串的回音：“寻找‘木语’的人……‘木语’的人……的人……”
回音久久不散，在谷中盘旋往复。而随着回音的消散，岩石内部的“窸窣”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，像是被什么东西惊扰了。岩石的震颤也随之加剧，林岚甚至能看到表面的纹路在光影中扭曲、变形，仿佛活了过来。
“嗡——”
一声低沉的嗡鸣从岩石深处爆发出来，比之前听到的“嗡嗡”声要响亮得多，像是一根被拨动的巨大琴弦，震得空气都在颤抖。林岚感觉耳膜一阵刺痛，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。
老秦却似乎毫无所觉，他向前迈了一步，距离岩石更近了。“我们没有恶意。”他再次开口，声音比刚才提高了一些，“只是想知道，‘木之天石’是否真的在这里。”
这句话说出口，山谷里的回响变得异常剧烈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同时重复着“木之天石”这四个字，层层叠叠，交织在一起，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，让人喘不过气来。而那块岩石，突然迸发出淡淡的绿色光芒，从表面的纹路中渗透出来，像是流淌的汁液，在岩石上缓缓蔓延。
林岚瞪大了眼睛，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。绿色的光芒越来越亮，将整个空地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绿光中。那些光芒顺着纹路流动，最终汇聚在岩石的顶端，形成了一个模糊的、类似树叶的形状。
“它……它在回应。”林岚喃喃道。
老秦的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情，他凝视着那片绿色的光叶，缓缓点头：“是的，它在回应。”他转过头，看向林岚，“它告诉我们，天石确实在这里。但……”
他的话顿住了，因为那片绿色的光叶突然开始闪烁，光芒忽明忽暗，像是在传递某种不安的情绪。同时，岩石内部的声音再次变化，不再是“窸窣”声，而是变成了一种沉闷的、类似敲击的“咚咚”声，节奏缓慢而沉重，像是有人在用拳头捶打岩石的内壁。
“但什么？”林岚追问。
老秦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，他侧耳倾听着那“咚咚”声，又看了看闪烁的绿光，脸色渐渐变得凝重。“但它说，天石被‘困’住了。”他缓缓说道，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，“而且，困住它的东西，已经醒了。”
“困住它的东西？”林岚的心沉了下去，“是什么？”
老秦没有回答，他的目光越过岩石，望向山谷的深处。那里的树木更加茂密，光线昏暗，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。而随着他的目光投去，那“咚咚”声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，甚至隐约能听到，在那沉重的敲击声之外，还有一种更加细微的、像是鳞片摩擦地面的“沙沙”声，正从山谷深处，缓缓向这边靠近。
绿色的光芒闪烁得更加剧烈，几乎要熄灭。岩石的震颤也变得杂乱无章，仿佛在恐惧地颤抖。
老秦深吸了一口气，拉了拉林岚的衣袖，声音压得极低：“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。”
“离开？可是……”林岚还想说什么，却被老秦严厉的眼神打断了。
“再不走，就走不了了。”老秦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，“那东西……过来了。”
林岚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山谷深处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，但那“沙沙”声越来越近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，顺着脊背悄然爬上。她不再犹豫，点了点头，跟着老秦转身，快步向山谷入口的方向退去。
身后，那块巨大的岩石上，绿色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了。只有那沉闷的“咚咚”声和越来越近的“沙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