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:掌心的水滴

第二十九章:掌心的水滴

梅雨季的雨总是来得缠绵,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,把整座城市裹进一层湿漉漉的朦胧里。林砚之站在美术馆三楼的落地窗前,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,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。窗外的梧桐树叶被雨水洗得发亮,墨绿的叶片垂着沉甸甸的水珠,风一吹,便簌簌地落下,像是谁在低声啜泣。

“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来看展。”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,带着雨水浸润过的潮湿感。

林砚之转过身,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风衣的男人,头发微湿,几缕发丝贴在额角,手里捏着一把折叠整齐的黑色雨伞,伞沿还在往下滴着水,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积起小小的水洼。他的目光落在墙上那幅名为《雨季》的油画上,画中是一片被雨水模糊的巷弄,青石板路反射着昏黄的灯光,角落里有个撑着红伞的背影,孤独得像一滴即将融入大地的水。

“雨天的美术馆,有种特别的安静。”林砚之回答,声音很轻,像是怕惊扰了这雨幕里的静谧,“平时太吵了,吵得人看不清画里的东西。”

男人转过头,露出一张清瘦的脸,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,却又藏着一种沉静的锐利。他笑了笑,眼角泛起细密的纹路:“你说得对。就像现在,你看那幅画里的雨,好像能听到声音。”他抬手指了指《雨季》,“我叫周明宇,是这儿的修复师。”

“林砚之。”她点头示意,“我只是随便看看。”

周明宇的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指尖上,刚才她贴在玻璃上的地方,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带来的雾气。“看你站在这儿很久了,是喜欢这幅画?”

“谈不上喜欢,”林砚之摇摇头,视线重新回到窗外,雨好像更大了些,敲打着玻璃,发出沙沙的声响,“只是觉得,画里的雨和外面的雨,好像是连在一起的。”

“有意思的想法。”周明宇走到她身边,和她并肩看向窗外,“这幅画的作者当年就是在这样的梅雨季里完成它的,据说画完没多久就去世了,留下的作品很少,这幅算是代表作。”他顿了顿,侧头看她,“你好像有心事?”

林砚之愣了一下,随即自嘲地笑了笑:“很明显吗?”

“雨天容易让人想得多。”周明宇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,递给她,“你手背上沾了点水,擦一擦吧,免得着凉。”

林砚之接过手帕,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,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暖意。她轻轻擦了擦手背上的水珠,叠好手帕递还给他:“谢谢。”

“不客气。”周明宇把弄着手帕,忽然问道,“你相信巧合吗?”

林砚之挑眉:“比如?”

“比如,我今天本来不该来美术馆的,家里的水管坏了,修到一半发现少了个零件,想着附近的五金店应该有,结果路过这里,看见雨下得这么大,就进来躲躲,然后就遇见你了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,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
林砚之笑了:“听起来确实像一连串的巧合。不过,生活不就是由很多巧合组成的吗?”

“或许吧。”周明宇望向远处被雨水笼罩的高楼,“我小时候总觉得,所有的事都是注定的。比如走路时踢到一块石头,不是因为我不小心,而是那块石头就该在那里等我踢到。后来长大了才明白,很多事其实没那么多道理,就像这雨,说来就来了,说停可能下一秒就停了。”

他的声音很平缓,像是在叙述别人的故事。林砚之看着他的侧脸,轮廓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显得有些柔和。她忽然想起早上出门时,母亲在门口叮嘱她带伞,她说看天气预报今天没雨,结果刚走出地铁站,雨就倾盆而下。那时她站在站台的屋檐下,看着来往行人慌乱地躲雨,心里也曾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。

“你是做什么的?”周明宇转过头,打破了片刻的沉默。

“我是个编辑,图书编辑。”林砚之回答,“平时就是和文字打交道。”

“那挺好的,”周明宇点点头,“和文字打交道,应该很安静吧。不像我们做修复的,整天对着那些破旧的画布、颜料,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,时间长了,都快忘了怎么好好说话了。”

“也不全是安静,”林砚之想起办公室里因为一个选题争得面红耳赤的场景,忍不住笑了,“有时候也会很吵。不过,沉浸在文字里的时候,确实能让人静下心来。就像你们修复画作,应该也能感受到那种和时间对话的安静吧?”

周明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,随即露出会心的笑容:“你说得很对。修复一幅画,就像在和过去的人对话。你得慢慢琢磨他用的颜料,他下笔的力度,甚至他当时的心情。有时候发现一处被岁月掩盖的细节,那种感觉,就像在沙滩上捡到一颗被海浪打磨了很久的贝壳,很奇妙。”

雨渐渐小了些,风也变得温柔起来。美术馆里人不多,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。不远处,有个母亲正指着一幅印象派的画,轻声给孩子讲解着什么,孩子的笑声像一串清脆的风铃,驱散了些许沉闷。

“我其实不太懂画,”林砚之坦诚道,“来看展,大多时候只是觉得这里的氛围很好。能让人暂时忘记一些不想想的事。”

“那也没关系,”周明宇说,“艺术这东西,不一定非要懂。喜欢就多看两眼,不喜欢就走开,不用勉强自己。就像这雨,有人觉得烦,有人觉得浪漫,没有对错。”

林砚之忽然想起口袋里的手机,早上出门时电量就不多,刚才在地铁里又看了会儿电子书,现在大概已经关机了。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有些无奈地说:“我的手机好像没电了,本来还想查一下附近有没有咖啡馆,现在看来,只能等雨停了再走了。”

“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咖啡馆,”周明宇说,“离这儿不远,走路大概十分钟。雨现在小了,撑伞过去没问题。如果你不介意的话,我可以带你过去,正好我也想喝点东西暖暖身子。”

林砚之犹豫了一下。她不是个喜欢和陌生人走得太近的人,但不知为何,面对周明宇平静的目光,她竟没有拒绝的理由。“会不会太麻烦你了?你不是还要去买零件修水管吗?”

“没关系,零件什么时候买都行,水管漏得也不算太厉害。”周明宇拿起放在脚边的雨伞,撑开,“走吧?”

林砚之点点头,跟着他走到展厅门口。周明宇把伞往她这边倾斜了大半,自己的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一块。“不用这样,”林砚之说着,想把伞往他那边推一点,“你会感冒的。”

“没事,我皮糙肉厚。”周明宇笑了笑,脚步却放慢了些,“你看,雨快停了。”

果然,刚才还淅淅沥沥的雨,此刻已经变成了零星的雨丝,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。阳光正试图从云层的缝隙里钻出来,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
“你看那棵树,”周明宇忽然指着路边一棵老槐树,“刚才被雨打得抬不起头,现在阳光一出来,叶子又都舒展开了。”

林砚之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老槐树的叶子上还挂着水珠,在阳光下闪烁着七彩的光芒,像是缀满了细碎的钻石。她忽然想起小时候,每次下雨过后,她都会跑到院子里的槐树下,看水珠从叶子上滚落,滴在掌心,凉凉的,痒痒的。

“小时候总觉得,掌心接住的水滴,是天空掉下来的眼泪。”她轻声说,语气里带着一丝怀念。

周明宇侧头看她,眼里带着笑意:“那现在呢?”

“现在觉得,”林砚之伸出手,接住一滴从树叶上滑落的水珠,冰凉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,“它就是一滴水而已,落下,然后消失,很简单。”

水珠在她掌心停留了片刻,便顺着指缝溜走了,只留下一点湿痕,很快就被风吹干了。

“到了。”周明宇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。

眼前是一家小小的咖啡馆,门面不大,门口挂着一块木质的招牌,上面写着“雨季咖啡”,字体是手写的,带着几分随意的温暖。推开门,风铃发出叮铃的响声,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。

“两位吗?”服务员笑着迎上来。

“嗯。”周明宇点点头,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。

林砚之坐在他对面,看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,心里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。刚才在美术馆里的沉闷,好像都被这场雨带走了。

“想喝点什么?”周明宇把菜单递给她。

“一杯热拿铁吧。”林砚之说。

“我也一样。”周明宇合上菜单,递给服务员。

等待咖啡的间隙,两人都没有说话,却并不觉得尴尬。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,雨后的街道显得格外干净,几个孩子踩着水洼奔跑,笑声远远传来。

“其实,我今天来美术馆,还有一个原因。”林砚之忽然开口,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,“我在做一个关于老画家的选题,听说这里有他的一幅画,想来看看。”

“哪个老画家?”周明宇问道。

“陈景行。”

周明宇愣了一下,随即了然地点点头:“他的画确实在这里,不过不是展出的作品,在库房里。他的画存世很少,而且大多破损得比较严重,正在修复中。”

林砚之眼睛一亮:“真的吗?那你……”

“我正是负责修复他的画的。”周明宇笑了笑,“缘分这东西,有时候确实挺奇妙的。”

服务员端来了咖啡,热气腾腾的拿铁上拉着漂亮的花纹。林砚之端起杯子,抿了一口,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,暖意瞬间传遍全身。

“如果你需要了解陈景行的画,或许我能帮上忙。”周明宇说,“我研究他的画很久了,他的笔触很特别,带着一种……怎么说呢,一种孤独的温柔。”

林砚之看着他,忽然觉得,这场突如其来的雨,或许真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巧合。就像掌心的那滴水,看似偶然落下,却在不经意间,在心里留下了淡淡的痕迹。

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了云层,洒在湿漉漉的街道上,折射出耀眼的光芒。雨停了,空气里满是清新的味道,仿佛有什么新的东西,正在这雨后的世界里,悄悄萌芽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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