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:暴雨前的躁动
第二十一章:暴雨前的躁动
午后的阳光像被揉皱的锡纸,勉强从铅灰色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,在青屿镇的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林砚之蹲在自家老屋的门槛边,指尖划过墙根处一道新裂开的缝隙——那是昨夜的阵风留下的痕迹,比往年提前了近一个月。
“还在看那道缝?”母亲端着一摞叠好的渔网从里屋出来,竹筐边缘的麻绳在地面拖出细碎的声响,“老房子嘛,经不住几阵秋风的。等这阵忙完,让你爸请人来补补。”
林砚之抬头时,正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被穿堂风掀起。她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镇图书馆找到的那本泛黄的《青屿水文志》,书页里夹着的老照片上,母亲还是扎着麻花辫的少女,站在码头的石碑旁,身后的海水蓝得像块透亮的玻璃。
“妈,”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,“您还记得二十年前那场台风吗?就是把东头灯塔吹塌的那次。”
母亲的动作顿了顿,竹筐往墙角一靠:“怎么不记得?那时候你才三岁,抱着你在祠堂蹲了三天三夜。海水漫到门槛时,你爸还说‘这海怕是要翻个底朝天’。”她抬手抹了把额头,“不过今年的天气是邪门,秋分还没到,潮位比那年台风前还高两寸。”
正说着,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的脆响。陈默单脚支地停在门口,裤脚沾着泥点,帆布包鼓鼓囊囊地晃悠着:“砚之,去不去码头?老周叔的船今早回港,渔网缠上了些怪东西。”
林砚之抓起搭在门后的帆布外套:“什么怪东西?”
“说不好,”陈默挠了挠头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,“像是……鳞片?比寻常鱼鳞片大得多,带着青蓝色的光。”
母亲在身后叮嘱:“早点回来,看这天色,怕是要下暴雨。”
两人踩着石板路往码头走时,风已经起了势头。沿街的店铺纷纷忙着收摊,卖海产的王婶正把竹筐里的牡蛎往泡沫箱里倒,见他们经过,直起腰往天上瞅:“这风不对头,带着股咸腥味,怕是要刮三天三夜。”
陈默忽然拽了拽林砚之的胳膊,指向镇口的老槐树。树底下围了几个老人,正对着树干上的一道刻痕议论纷纷。那是道半尺长的波浪形刻痕,据说是民国年间镇上的老渔民刻的,说是海水涨到此地,就要大难临头。此刻刻痕下方的树皮,正渗出细密的水珠,像在出汗。
“上周我来看还干着呢,”陈默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这水是从树心里渗出来的。”
林砚之没说话,只是盯着刻痕顶端的位置。那里离地面足有一人高,她忽然想起《青屿水文志》里的一句话:“水有灵,兆于木石,先于潮涌三日。”
码头的风更烈了,系船的缆绳被吹得呜呜作响。老周叔正蹲在“海鸥号”的甲板上,手里捏着块巴掌大的鳞片,见他们过来,举起来晃了晃:“你们瞧,这玩意儿邪门不邪门?渔网刚撒下去就被什么东西猛拽了一下,收上来就缠上了这个。”
鳞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,边缘锋利如刀,背面隐约能看到细密的纹路,像某种古老的文字。林砚之伸手碰了碰,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,竟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时,母亲用井水给她擦额头的凉意。
“不止这个,”老周叔往船舱里努了努嘴,“网里还捞上来个匣子,铜的,锈得厉害。”
陈默已经钻进船舱,片刻后抱着个半尺见方的铜匣出来。匣子表面刻着繁复的水纹,四角各有个小小的凹槽,像是用来嵌什么东西的。他试着想打开,却发现锁孔早已被锈堵死。
“这纹路……”林砚之凑近了些,忽然皱起眉,“和我曾祖父航海日志里画的不一样。”她记得日志里的水纹是顺时针旋转的,而这匣子上的纹路,却在中间的位置拐了个反向的弯。
一阵狂风突然卷过码头,将堆在岸边的渔网卷到半空。陈默下意识地伸手去抓,却被网绳缠住了手腕。林砚之正要帮忙,眼角的余光瞥见海面——原本灰绿色的海水,不知何时泛起了大片大片的青紫色,像被打翻的染料。
“那是什么?”陈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,声音陡然变调。
远处的海平面上,出现了一条银白色的线,正迅速往岸边推进。不是浪,更像是一道移动的水墙,所过之处,海水翻涌着后退,露出了平时淹没在水下的礁石群,黑黢黢地像伏在地上的野兽。
“是暗潮!”老周叔突然大喊起来,脸色惨白如纸,“快躲进船舱!这是大风暴的前兆!”
林砚之拽着陈默往“海鸥号”的船舱跑时,听见身后传来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回头看时,那只铜匣不知何时裂开了条缝,里面渗出与海面上相同的青紫色光芒,顺着甲板的缝隙往下渗,像活过来的水。
风里开始夹杂着雨点,砸在脸上生疼。林砚之蹲在船舱的角落里,看着陈默用手机拍下来的鳞片照片——放大后能看清,那些纹路其实是无数个细小的“水”字,以一种诡异的顺序排列着。
“你曾祖父的日志里,有没有提过‘回潮’?”陈默突然开口,声音被外面的风雨声搅得有些模糊,“我爷爷以前说过,青屿海底有个‘水眼’,每六十年会醒一次,醒的时候,海水会倒着流。”
林砚之的心猛地一跳。她想起日志最后几页的空白处,曾祖父用红墨水画过一个奇怪的符号,像一滴水被一个圆圈框住。当时她以为是无意的涂鸦,现在想来,那或许就是“水眼”的标记。
雨点突然密集起来,砸在船板上噼啪作响。舱门被风吹得砰砰直撞,陈默起身去关,却在伸手的瞬间僵住了——舱门外的码头上,不知何时站了个穿蓝布衫的老人,背对着他们,正往海水退去的方向走。
“那是谁?”林砚之凑过去,却只看到老人的背影在雨幕里越来越远,最后消失在露出水面的礁石群后面。
“我不认识,”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,“但他手里拿的东西……像极了我爷爷传下来的那把铜钥匙。”
话音未落,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了一下。林砚之扶住旁边的木箱,看见海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涌回岸边,青紫色的浪头拍打着船底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而那只裂开缝的铜匣,此刻正浮在船舱的积水上,缓缓旋转着,匣身的纹路亮起越来越亮的光。
“咔哒”一声,铜匣彻底打开了。里面没有金银珠宝,只有一卷泛黄的羊皮纸,展开后,露出上面用朱砂画的海图——图中央的位置,赫然是青屿镇的轮廓,而镇中心的标记,正是他们刚才看到的那棵老槐树。
雨势更大了,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在水声里。林砚之盯着海图上的标记,忽然明白过来——曾祖父留下的不是航海日志,而是一场预警。那老人手里的钥匙,陈默爷爷的传说,还有这突然躁动的海水,都在指向同一个即将到来的秘密。
陈默的手机突然响了,是镇政府的防汛通知,要求所有船只进港避风。他挂断电话,看向林砚之,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严肃:“老周叔说,这场暴雨,可能要下到明天天亮。”
林砚之低头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羊皮纸,雨水从舱顶的缝隙漏下来,打在纸上,晕开了朱砂的痕迹,却唯独晕不开海图中央那个被圆圈框住的“水眼”标记。她知道,在这场暴雨结束前,有些被尘封了太久的东西,注定要随着回潮的海水,重新浮出水面。
舱外的风雨声里,似乎夹杂着别的声音,像是无数水滴在同时敲打,又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,从海底深处,一点一点地传上来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