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九章:曾祖父的航线图

第十九章:曾祖父的航线图

雨丝斜斜地织在窗玻璃上,将午后的天光晕染成一片模糊的灰白。林砚之坐在老藤椅上,指尖划过樟木箱表面凹凸的雕花——那是祖父留下的旧物,此刻正散发着混合着樟脑与岁月的沉郁气息。箱子敞着口,里面铺着褪色的蓝布,几块泛黄的海图卷成筒状,像沉睡的蛇,静卧在角落。

“找到了吗?”周明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带着被雨水打湿的微哑。他刚从档案馆回来,深色冲锋衣的肩头洇着一片深色,手里还提着个牛皮纸袋,“我托人查了民国二十三年的船舶登记册,你曾祖父林静涛名下确实有艘三桅帆船,叫‘听潮号’。”

林砚之抬头,视线从海图上移开。周明远是她在海洋研究所的同事,也是少数知道她在追查家族旧事的人。自从在祖宅阁楼发现那本夹着船票存根的日记,她就总觉得曾祖父的“意外失踪”没那么简单——日记最后几页提到的“海眼”“潮汐密码”,像钩子一样挠着她的好奇心。

“还没细看,”她指了指箱子里的卷纸,“这些是从曾祖父书房暗格里找出来的,外面包着油纸,防潮做得很好。”她拿起最上面一卷,手指捏住边缘轻轻展开。纸张比想象中更坚韧,边缘微微发脆,上面用炭笔和朱砂绘制着复杂的线条,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,有些已经模糊不清。

周明远走过来,脱下湿漉漉的外套搭在椅背上,俯身凑近海图。“这不是普通的航线图,”他很快发现了异常,“你看这里的标记,”他指着图中央一个用朱砂画的圆圈,圈内是类似漩涡的纹路,旁边标注着三个字:“归墟渊”。“普通海图不会用这种符号,倒像是……某种标记性的地点。”

林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。“归墟渊”,这个名字在曾祖父的日记里出现过。日记里写:“归墟非墟,乃水之根。月圆之夜,潮汐应和,方可窥见其门。”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的呓语,此刻却在航线图上见到了对应的标记。

“你看这航线,”周明远的手指沿着一条用炭笔加粗的线条移动,“起点是咱们这儿的望海港,一路向东南,绕过黑礁群岛,然后……”他的指尖停在图的边缘,那里有个被朱砂点过的三角符号,“这里没有标注地名,只画了个三角,旁边写着‘三刻潮平’。”

“三刻潮平?”林砚之皱眉,“是指涨潮或落潮的时间?”

“有可能。”周明远点头,“航海时,潮汐时间是关键。尤其是在陌生海域,差一刻钟可能就会撞上暗礁。”他拿起另一张图,这张比刚才那张更残破,边缘有火烧的痕迹,“这张上面有日期,你看——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十五。”

林砚之凑近一看,果然在角落看到一行小字,墨迹已经发黑。“七月十五是中元节,也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想起日记里的另一句话,“曾祖父写过,‘月望中元,水脉最盛’。”

周明远吹了声轻哨:“这么说来,他是特意选在那天出海?”他翻到图的背面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,“背面有字。”

林砚之立刻把图翻过来。背面是用钢笔写的字迹,笔锋刚劲,却带着一丝潦草,像是匆忙中写下的。“‘归墟渊外,有石如镜,映月则鸣。持水引之,可得其门。’”她逐字念出来,眉头拧得更紧,“水引是什么?”

“不知道。”周明远摇头,“可能是某种信物?或者工具?”他看向樟木箱,“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吗?”

林砚之在箱子底部摸索,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件。她小心翼翼地拿出来,发现是个巴掌大的铜制小玩意儿,形状像一滴水,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,边缘有些磨损。“这是什么?”她把铜件递给周明远。

周明远接过来,对着光仔细看。铜件很沉,纹路像是简化的波浪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“手感像罗盘的零件,但形状不对。”他翻转铜件,看到背面刻着一个“林”字,“是你们家的东西。”

林砚之忽然想起日记里夹着的那张船票存根。存根上的目的地被划掉了,只留下出发日期——正是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十五。“曾祖父就是那天坐‘听潮号’出海的,”她轻声说,“之后就再也没回来。船上的水手也都失踪了,官方记录是‘遭遇风暴,船毁人亡’。”

“但你不相信?”周明远问。

“嗯。”林砚之点头,“日记里他写得很笃定,说‘此行必归,携水之秘’。如果只是普通航行,不会用这种语气。而且,”她指了指航线图上的“归墟渊”,“这地方在现代海图上根本不存在。”

周明远拿起那张标有“归墟渊”的图,对着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看了看。“这些线条……会不会是海底地形?”他猜测,“你看这漩涡符号周围的纹路,很像等高线。如果‘归墟渊’是个海沟,那周围的水流确实会有特殊规律。”

“可民国时期的航海技术,能探测到深海沟的地形吗?”林砚之表示怀疑。望海港在当时只是个小渔港,曾祖父虽说是当地有名的船长,但也未必有那么先进的设备。

“或许不是探测到的,是……传下来的?”周明远的语气带着不确定,“你家祖上是不是一直以航海为生?”

“是。”林砚之点头,“从我记事起,祖父就说我们林家是‘靠海吃海’,祖祖辈辈都在海上讨生活。只是到了父亲这一辈,他嫌出海辛苦,进了工厂,就跟大海断了联系。”她拿起那个铜制水滴,指尖摩挲着上面的纹路,“这东西会不会就是‘水引’?”

周明远接过铜件,试着把它放在航线图的“归墟渊”标记上。铜件的弧度刚好能嵌进朱砂漩涡的中心,像是为它量身定做的。“你看!”他有些兴奋,“严丝合缝!”

林砚之凑近一看,果然如此。铜件放上去的瞬间,仿佛原本就该在那里。“这说明……曾祖父早就知道这两件东西要配合使用?”

“很有可能。”周明远的眼睛亮起来,“‘持水引之,可得其门’,说不定就是把这个铜件放在对应的位置,就能找到所谓的‘门’。”他忽然想到什么,“对了,我在档案馆查到,民国二十二年七月十五那天,望海港确实有艘船出海,除了‘听潮号’,还有一艘外国商船,叫‘海蛇号’,登记的目的地是南洋,但实际航线很可疑,跟‘听潮号’有重合。”

“外国商船?”林砚之愣了一下,“曾祖父的日记里没提过。”

“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被跟踪了。”周明远推测,“那个年代,很多外国船队在这一带海域活动,不光是做生意,也在打探各种消息。说不定他们也盯上了‘归墟渊’?”

窗外的雨渐渐停了,阳光从云层的缝隙里漏下来,在海图上投下一道光斑。林砚之看着图上那条加粗的航线,忽然觉得曾祖父的失踪有了更复杂的可能。是遇到了风暴,还是……被“海蛇号”盯上了?

“我们得去实地看看。”周明远忽然说。

林砚之抬头看他,眼里有些犹豫。“去哪里?按这航线找‘归墟渊’?”

“至少先去黑礁群岛。”周明远指着航线图,“这里是‘听潮号’离开望海港后的第一个标记点,日记里说‘黑礁有石,记潮汐之数’。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。”他看向林砚之,“你敢去吗?”

林砚之看着掌心的铜制水滴,冰凉的触感仿佛能穿透皮肤,直抵心底。曾祖父的字迹、海图上的标记、日记里的密码……所有线索都指向那片神秘的海域。她想起祖父临终前含糊不清的话:“林家的根在海里,丢了根,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。”

“敢。”她深吸一口气,把铜件放回樟木箱,小心地卷起海图,“什么时候出发?”

周明远笑了:“等我把船检修好。我姑父有艘渔船,平时用来近海捕捞,改装一下,去黑礁群岛没问题。”他看了看表,“后天是周末,天气预报说晴,适合出海。”

林砚之点头,把海图仔细包好放进箱子,盖上盖子时,樟木的香气更浓了些。她忽然想起曾祖父日记的最后一页,除了那些关于潮汐的字句,还有一行很小的字,当时没在意,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:

“吾孙若见此图,当知水之回响,非为猎奇,实为守护。”

守护什么?她不知道。但她知道,自己必须沿着这条航线走下去,像曾祖父那样,去听听大海深处的回响。

周明远拿起那个牛皮纸袋,从里面抽出几张复印件:“这是‘听潮号’的船型图和船员名单,你看看有没有眼熟的名字。”

林砚之接过复印件,目光扫过船员名单,忽然停在一个名字上——“阿水”。这个名字在日记里出现过一次,只写了“阿水懂水语,可同行”。

“阿水是谁?”她问。

周明远摇头:“登记册上只有名字,没写籍贯和背景。不过‘听潮号’的船员大多是望海港本地人,说不定还有后代在这儿。”他拍了拍林砚之的肩膀,“别着急,一步一步来。先把黑礁群岛的航线弄清楚,再找‘归墟渊’。”

林砚之点点头,把复印件放进箱子,然后合上箱盖。雕花的樟木箱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个沉默的老者,守着一个跨越近百年的秘密。窗外,雨后的阳光穿透云层,照亮了远处的海面,波光粼粼,仿佛有无数细碎的银片在跳动。

她知道,从打开这个箱子开始,有些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。曾祖父的航线图像一张无形的网,将她与那片深邃的大海重新连接在一起。而她能做的,只有握紧手中的线索,顺着潮水的方向,一步步走向未知的远方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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