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:水流的“语言”
第九章：水流的“语言”
南海市的秋天总带着黏腻的湿意，傍晚的雨来得毫无征兆。豆大的雨点砸在南海大学宿舍楼的玻璃窗上，噼啪作响，像无数只手指在急促地叩门。林岚坐在书桌前，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水汽，她摊开那本渔民日记，指尖划过“海眼吐息，水语传讯”几个字，眉头拧成了一个结。
这两天，“声音”越来越清晰了。
早上刷牙时，自来水从管道里涌出，她听见一串细碎的“滋滋”声，像是某种警告；中午去食堂打汤，勺子碰到不锈钢盆的瞬间，汤面荡开的涟漪里，竟裹着一句模糊的“……近了……”；此刻窗外的雨珠顺着玻璃蜿蜒流下，汇集成细小的水流，在她耳中变成了持续不断的低吟，像有人在水底含混地说话。
她把这一切归咎于压力太大产生的幻听，可心底的声音却在反驳——那不是幻听。就像那天在海里，蓝光包裹她时，她清晰地“听”到了一声叹息，带着释然，也带着疲惫。
“咚咚咚。”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“林岚，在吗？”是同专业的学姐陈雪，声音里带着点雀跃，“楼下有你的快递，好大一个箱子，我帮你扛上来了！”
林岚起身开门，陈雪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挤进来，额头上沁着薄汗。“快谢谢我，这箱子沉得像装了块石头。”她把箱子放在地上，拍了拍手上的灰，“谁寄的啊？没写寄件人。”
林岚蹲下身，看到箱子表面只印着一行地址：南海大学研究生宿舍3栋402，林岚收。没有寄件人，没有电话，连快递公司的标志都被磨掉了。她心里咯噔一下，最近除了导师，没跟别人提过地址。
“拆开看看？”陈雪好奇地凑过来，“说不定是哪个暗恋你的人送的惊喜。”
林岚没说话，找了把美工刀划开胶带。箱子里垫着厚厚的泡沫，扒开泡沫，露出一个古朴的木盒，黑褐色的木头表面刻着繁复的波浪纹，纹路里嵌着细碎的贝壳，在灯光下泛着微光。
“这木头……好像是老船木。”陈雪摸了摸盒盖，“做工真精致，不像现代的东西。”
林岚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波浪纹，和日记里的守潮人符号、奶奶说的曾祖父的木牌，几乎是一样的图案。她深吸一口气，打开木盒。
里面没有贵重物品，只有一卷泛黄的麻布，裹着什么长条状的东西。解开麻布，露出一支半米长的木杖，杖身是整根老船木打磨而成，顶端雕刻着一只展翅的海鸟，鸟喙处镶嵌着一颗蓝灰色的石头，石头里像有水流在缓缓转动。
“这是……拐杖？”陈雪挠了挠头，“谁会寄这个给你啊？”
林岚没回答，指尖轻轻抚过木杖上的纹路。就在指尖触到那颗蓝灰色石头的瞬间，窗外的雨声突然变了——原本杂乱的噼啪声骤然变得规整，像有人在念一串密码：“嗒、嗒嗒、嗒——嗒嗒嗒……”
同时，她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个画面：漆黑的海底，一道蓝光在海沟深处沉浮，周围的水流正以某种规律震荡着。
“你怎么了？”陈雪注意到她脸色发白，“不舒服吗？”
“没……没事。”林岚猛地收回手，雨声瞬间变回了杂乱的轰鸣，脑海里的画面也消失了。她把木杖重新裹好，放回木盒，“可能是家里长辈寄来的老物件吧，我也不清楚。”
陈雪撇撇嘴，显然不信，但也没多问：“对了，明天系里有个讲座，是关于南海地质勘探的，听说请了个很厉害的专家，叫……黑石集团的李教授？要不要一起去？”
“黑石集团？”林岚的心猛地一缩。这个名字，和那天海上的勘探船、图书馆里那个黑衣人的手表标志，一模一样。
“是啊，好像是个搞能源研究的大公司，最近在南海这边挺活跃的。”陈雪拿起手机翻了翻，“海报上写着，李教授会讲‘南海海底新能源的开发潜力’，听起来挺有意思的。”
林岚攥紧了手指。黑石集团的人已经摸到学校里来了，还打着“讲座”的旗号，他们想干什么？难道和海眼、和那团蓝光有关？
“我明天有点事，可能去不了。”她低声说。
“好吧，那我自己去。”陈雪看了看表，“雨好像小了，我先回宿舍了，你早点休息。”
送走陈雪，林岚锁上门，重新拿起那支木杖。这次她没敢碰那颗石头，只是握着杖身。奇怪的是，握住木杖后，耳边的雨声似乎又变得“清晰”了一些，虽然没有之前的规律密码，但能隐约分辨出不同水流的“情绪”——阳台积水顺着排水孔流下的“急躁”，空调冷凝水滴落在桶里的“平缓”，甚至楼下花坛里雨水渗入泥土的“满足”。
她忽然想起周明远的话：“古人对自然的观察，往往比我们更细致……他们说‘海眼’能‘感知’外界的变化。”
难道这支木杖，是守潮人用来“聆听”水流的工具？而她，因为血脉里的联系，能通过它听懂水流的“语言”？
这时，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，是个陌生号码。林岚犹豫了一下，接起电话。
“喂，是林岚同学吗？”电话那头是个低沉的男声，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，“我是黑石集团的技术部专员，姓李。我们注意到你最近在研究南海沉船湾的历史资料，正好我们公司在那边有个勘探项目，或许能给你提供一些数据支持。不知道你明天有没有时间，我们约个地方聊聊？”
林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。他们果然盯上她了，还知道她在查沉船湾。
“抱歉，我只是写论文需要，不需要额外的数据。”她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。
“别这么快拒绝嘛。”对方轻笑一声，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，“我们还找到了一些民国时期的渔民记录，可能和你的研究有关，比如……一本姓林的渔民写的日记？”
林岚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他们连日记的存在都知道了。
“你想怎么样？”她冷声问。
“很简单，明天下午三点，在学校东门的咖啡馆见一面。”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，“带上你的日记，我们可以做个交换。当然，如果你不来，或者告诉了不该告诉的人……”他顿了顿，背景音里传来一阵模糊的电流声，像是水流被截断的闷响，“那你可能就再也听不到‘那些声音’了。”
电话被挂断了，听筒里只剩下忙音。
林岚握着手机的手在发抖。他知道！他知道她能听到水流的声音！黑石集团到底是什么来头？他们不仅想要日记，还想控制她能听到“水语”的能力？
窗外的雨彻底停了，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，照亮了远处的海面。林岚走到窗边，望着夜色中的南海。海面上波光粼粼，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眨动。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杖，顶端的蓝灰色石头在月光下微微发亮。
突然，楼下的人工湖里传来一阵“哗啦”声，像是有鱼跳出水面。紧接着，林岚的耳边响起一串清晰的“低语”，这次不再是模糊的声音，而是像有人在她耳边说话：
“……引潮石……醒了……他们……要来了……”
引潮石？是指木杖顶端的那颗石头吗？林岚低头看向木杖，蓝灰色的石头里，水流转动的速度似乎变快了。
“你们是谁？”她对着窗外轻声问，“海眼里的到底是什么？”
湖面再次传来响动，这次是更清晰的水流震荡声，像是在回应她的问题。林岚闭上眼睛，集中精神去“听”，那些水流声在她脑海里渐渐汇聚成一幅画面：
五颗颜色不同的石头悬浮在混沌中，其中一颗蓝色的石头坠入大海，沉入最深的海沟，周围的水流以它为中心形成漩涡，守护着它，也隐藏着它。后来，一群穿着现代服装的人带着机器来到海边，试图用声波穿透海水，蓝色石头周围的水流开始变得狂暴……
画面到这里就断了。林岚睁开眼，心跳得像要炸开。原来海眼里的蓝光，就是五颗石头中的一颗？黑石集团想用声波探测它的位置？
她忽然想起周明远在图书馆里的暗示：“保护好自己。”现在看来，导师早就知道黑石集团的存在，甚至可能知道他们的目的。
林岚把木杖放进背包，又将渔民日记和《南海郡地志》塞进怀里。她不能去见那个姓李的专员，但也不能坐以待毙。黑石集团能找到她，自然也能找到周老师，她必须尽快把情况告诉导师。
刚走到门口，手机又响了，这次是周明远的号码。
“林岚，你现在在哪？”周明远的声音听起来很急促，背景里有纸张翻动的声音。
“在宿舍，准备去找您。”林岚说。
“别来我办公室，有人盯着。”周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，“你带上日记和那支‘听潮杖’，立刻去学校后山的老天文台。那里有个地下室，入口在观测台的地板下面，用听潮杖的顶端对着墙角的第三块砖，顺时针转三圈就能打开。”
“听潮杖？”林岚愣住，“您是说……这支木杖？”
“对，那是守潮人世代相传的工具，能感知水流的脉络，也能打开我们守护者的藏身处。”周明远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，“看来，该告诉你的事，终于到时候了。记住，路上别相信任何人，尤其是自称‘提供帮助’的人。水流不会说谎，跟着它的指引走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林岚站在原地，手心全是汗。守护者？周老师果然是守护者的人！而这支木杖，竟然叫“听潮杖”，是开启藏身处的钥匙。
她深吸一口气，拉开门。走廊里空无一人，只有应急灯发出微弱的光。走到楼梯口时，她忽然听到楼梯间的水管里传来“咕噜”一声，像是有水流在提醒她。她停下脚步，侧耳倾听——水流的“语言”在说：“左边……有人……”
林岚立刻转身走向右边的消防通道。刚推开防火门，就听到楼梯间传来脚步声，正是那个在图书馆见过的黑衣男人，正拿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，目光扫向她刚才站的位置。
她心脏狂跳，快步冲下消防通道，一路跑到宿舍楼后墙。墙外是一片灌木丛，雨水打湿的泥土散发着腥气。她握着听潮杖，感觉到杖身传来轻微的震动，顶端的石头指向西边——后山的方向。
“跟着水流的指引走。”周明远的话在耳边回响。
林岚钻进灌木丛，借着夜色和树影的掩护，朝着后山跑去。脚下的草叶上沾着雨水，每一步都能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，那些声音汇聚在一起，像在为她指引方向：“快……快……他们来了……”
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，也不知道所谓的“守护者藏身处”里有什么秘密。但她知道，从握住听潮杖、听懂第一句水流的“语言”开始，她就再也回不去了。她的血脉，她的家族，那片养育了她的海，都在推着她向前走——走向那片隐藏着千年秘密的深海，走向那场注定无法逃避的宿命。
雨又开始下了，不大，却足够模糊脚印。林岚的身影消失在山林的阴影里，只有手中的听潮杖顶端，那颗蓝灰色的石头，在雨幕中闪烁着微弱的光，仿佛在与远处深海里的那团蓝光遥遥呼应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