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:导师的暗示。
第八章:导师的暗示
九月的南海市仍裹挟着盛夏的余温,午后的阳光透过南海大学图书馆三楼的雕花玻璃窗,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林岚抱着一摞厚重的古籍,在阅览区的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,指尖刚触到书页,就被烫得缩了缩手——纸张在阳光下晒了太久,带着一种干燥的温热。
她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集中精神。桌上摊开的是民国二十三年版的《南海郡地志》,泛黄的纸页上印着模糊的手绘地图,标注着“沉船湾”的位置。三天前在档案馆找到的那本渔民日记,此刻正压在地图一角,日记里那句“月圆之夜,海眼开,蓝光出,触之则涛生”像一道魔咒,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。
那天从海上回来后,林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。她明明记得自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,意识模糊间,却有一团温暖的蓝光将她包裹,再睁眼时已躺在渔船的甲板上,身上盖着渔民老张递来的毛毯。老张说她是被浪头卷回来的,可林岚清楚,那不是浪——那团光带着一种奇异的“意识”,像在……保护她。
更奇怪的是,这几天她总能听到一些细碎的“声音”。早上洗漱时,水龙头滴下的水珠落地,她仿佛听见一声微弱的“叹息”;路过学校人工湖时,风吹过水面的涟漪,在她耳中变成断断续续的“低语”。她把这归结为落水后的应激反应,可心底的疑惑却像潮水般,涨了又涨。
“在看什么?这么入神。”
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,林岚猛地抬头,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里。是她的硕士导师,周明远教授。周教授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衬衫,手里拿着一个掉了漆的搪瓷杯,杯壁上印着的“南海大学考古系”字样早已模糊。他今年五十八岁,头发花白了大半,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,镜片后的目光却总是清亮而锐利。
“周老师。”林岚连忙站起身,把椅子往后挪了挪,“我在查沉船湾的资料,想给论文补充点细节。”
周明远点点头,顺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,目光扫过桌上的《南海郡地志》和那本牛皮封面的日记。他的视线在日记上停留了两秒,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,杯盖碰撞杯身发出清脆的“叮”声。
“沉船湾啊,”他慢悠悠地开口,声音带着几分回忆的调子,“那地方在本地传说里,可是个‘有脾气’的海域。我年轻的时候跟着船队去过一次外围,连老渔民都不敢靠近海沟,说底下压着‘东西’。”
林岚心里一动:“压着东西?周老师,您知道些什么吗?”
周明远放下茶杯,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,发出规律的“笃、笃”声。“都是些没根据的传说罢了。”他笑了笑,语气却忽然沉了沉,“不过,古籍里记载的‘海眼’,倒是和沉船湾的地形能对上。你看这地图——”他伸手点了点《南海郡地志》上的标记,“这里是海沟的最深处,地质结构很特殊,据说潮汐变化比别处快三倍,水流方向也不规则,像……”
“像一只呼吸的眼睛。”林岚脱口而出,说完又觉得不妥,脸颊微微发烫。
周明远却没觉得奇怪,反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:“你的直觉很敏锐。古人对自然的观察,往往比我们更细致。他们说‘海眼’,不是指真的眼睛,而是说那片海域能‘感知’外界的变化。月圆时引力最强,海水的‘情绪’也最容易激动,这时候要是有人去打扰,确实可能出事。”
他的话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中了林岚心里最疑惑的地方。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忍不住问道:“周老师,您相信……水里有‘东西’吗?不是指鱼虾,是……更特别的存在。”
周明远抬眼看她,镜片后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的犹豫。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:“你觉得呢?你那天在海上,是不是遇到了什么?”
林岚的心猛地一跳。她没跟任何人说过蓝光的事,连老张问起,她都只说是记错了。周老师怎么会知道?
她攥紧了手指,指甲掐进掌心,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掉进海里了,好像看到一团蓝色的光。但老张说我是眼花了,可能是月光反射。”
周明远沉默了片刻,拿起桌上的渔民日记,翻开其中一页。那一页上画着一个简陋的符号:一个圆圈中间,三条波浪线向上弯曲,像一朵正在绽放的浪花。
“认识这个符号吗?”他问。
林岚摇摇头。她翻遍了日记,只觉得这符号像个标记,没太在意。
“这是‘守潮人’的记号。”周明远的声音压得很低,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南海市以前有个渔民家族,世代住在海边,专门记录潮汐变化,也负责……‘安抚’海眼。他们相信,海眼里藏着水的‘魂’,需要有人守护,不能被惊扰。”
林岚的呼吸顿了顿。她忽然想起奶奶去世前说过的话。小时候她总缠着奶奶讲家族的事,奶奶说曾祖父是个老渔民,一辈子只在近海打鱼,从不靠近沉船湾,还在船舱里挂着一个刻着波浪纹的木牌。当时她只当是老人的迷信,现在想来,那个木牌上的花纹,和日记里的符号几乎一模一样。
“守潮人……”她喃喃道,“您是说,我的曾祖父,可能就是守潮人?”
周明远合起日记,推回到她面前:“这本日记的字迹,和我在档案馆见过的一份守潮人记录很像。而且,你姓林吧?南海市的守潮人,就是姓林的。”
林岚的脑子像被什么东西炸开了,嗡嗡作响。原来日记里的“吾辈守海眼,世代不敢忘”,不是泛指渔民,而是特指她的家族?那个蓝色的光团,会不会和“海眼”有关?
“那这个‘水的魂’,到底是什么?”她追问,声音有些发颤。
周明远却站起身,整理了一下衬衫的袖口,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温和:“传说而已,不必太当真。做学问要讲究实证,不能被传说带偏了。”他看了看表,“我还有节课,先走了。对了,”他走到阅览区门口时,忽然停下脚步,回头看向林岚,“最近学校图书馆丢了几本关于南海古阵法的书,保卫处正在查。你要是看到可疑的人,或者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,记得告诉老师,也保护好自己。”
林岚愣住了。查古籍的事,她只跟周老师提过一次,说想看看有没有关于潮汐规律的记载。他特意提“古阵法”,是在暗示什么吗?
她低头看向桌上的《南海郡地志》,忽然注意到地图边缘有一行极小的批注,是用毛笔写的小楷,颜色已经发黑:“潮起时,以石为引,顺流布三阵,可安海眼。”
这行字之前被日记挡住了,她一直没发现。“以石为引,顺流布三阵”,这不就是周老师说的“古阵法”吗?
这时,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引擎声。林岚抬头望去,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图书馆门口,车窗贴着深色的膜,看不清里面的人。她隐约觉得那辆车有点眼熟,好像前几天在档案馆门口也见过。
周明远刚才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:“保护好自己。”
她忽然明白,导师的话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东西。他知道守潮人,知道海眼,甚至可能知道那团蓝光的存在。他不直接点破,是在提醒她,有些事需要自己去发现,而现在,已经有人盯上她了。
林岚迅速合上古籍和日记,塞进背包里。她站起身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阅览区另一头,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正假装看报纸,目光却时不时往她这边瞟。那人的手腕上,戴着一块黑色的手表,表盘上的标志——一个黑色的六边形,中间嵌着一块石头——和那天在海上看到的勘探船上的标记一模一样。
她的心沉了下去,抓起背包快步走向门口。经过黑色夹克男人身边时,她听到对方手机里传来细微的电流声,像是在通话。
走出图书馆,那辆黑色越野车已经不见了。林岚回头望了一眼三楼的窗户,周明远的身影正站在窗边,远远地看着她。他抬起手,做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:食指和中指并拢,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,然后指向海边的方向。
林岚明白了。他是让她动脑思考,同时去海边找找线索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背包往肩上紧了紧,转身朝着校门口走去。阳光依旧灼热,但她的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。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她不再是那个只埋头研究古籍的学生了。她的家族,那本日记,海眼里的蓝光,还有那些神秘的黑衣人……一切都像潮水般涌来,将她卷入一场她从未想象过的漩涡里。
而她的导师,周明远,就像一座沉默的灯塔,在漩涡边缘为她指引着方向,却又刻意保持着距离,仿佛在等待她自己迈出那一步——走向那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海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