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:尘封的日记
《水之回响》
第二章 尘封的日记
第二天一早,林岚揣着那页写有“黑石”字样的纸条,再次骑车去了市档案馆。初夏的阳光刚越过图书馆的尖顶,把路面晒得微微发烫,空气里的海腥味混着路边早餐摊飘来的豆浆香,有种踏实的烟火气。
档案馆在老城区的一栋三层小楼里,墙皮斑驳,门口挂着块褪色的木牌,写着“南海市历史档案馆”。管理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,姓周,每次林岚来,她都在柜台后戴着老花镜看报纸。
“小林又来了?”周老太抬头笑了笑,皱纹里堆着暖意,“今天还看民国时期的渔民资料?”
“嗯,周姨,”林岚把背包放在柜台上,“昨天借的那本林守义的日记,我想再核对几个地方,另外……能不能查查‘黑石洋行’的档案?”
周老太推了推老花镜,眉头微蹙:“黑石洋行?那可是有些年头了。民国那会儿在咱这儿挺出名的,说是做进出口生意,其实啊……”她压低声音,“老辈人都说,他们是来挖东西的,在海上折腾了好一阵子,后来不知怎么就没影儿了。”
林岚心里一动:“您知道他们具体在海上做什么吗?”
“不清楚,”周老太摇摇头,转身往档案室走,“那时候的档案乱得很,我给你找找看。对了,那本日记你放哪儿了?我给你取出来。”
“昨天看完就还了,在借阅架第三排最左边。”
林岚跟着周老太走进档案室。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,一排排铁柜顶天立地,空气中弥漫着纸张霉变和樟脑的味道。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光斑,能看到无数尘埃在光柱里飞舞。
周老太打开一个标着“民国商业档案”的铁柜,从最底层抽出几卷泛黄的卷宗,拍了拍上面的灰:“喏,这就是黑石洋行的资料,不多,你自己翻吧。桌子在那边,椅子够不够?”
“够了,谢谢周姨。”
林岚抱着卷宗走到桌边,小心地展开。卷宗里大多是些商业登记文件,字迹潦草,还有不少英文标注。她耐着性子一页页看,终于在一份民国二十五年的《海域勘探申请》里找到了关键信息——申请方是“黑石洋行(中国)有限公司”,勘探区域赫然写着“南海市沉船湾及周边海域”,理由是“寻找海底矿产资源”。
更让她心惊的是附件里的一张勘探草图,上面用红笔圈出的区域,和林守义日记里海图标记的“海眼”位置,几乎完全重合。
“果然有关系……”林岚喃喃自语,指尖划过图纸上的红圈,仿佛能摸到近百年前那片海域下涌动的暗流。
这时,周老太拿着林守义的日记走了过来,手里还多了个牛皮纸信封:“小林,你昨天落东西了吧?这是在日记里夹着的,我整理的时候发现的。”
林岚接过信封,封口用火漆封着,上面印着个模糊的图案,像是海浪包裹着一块石头。她愣了一下:“昨天我没看到这个啊……”
“许是夹得太严实了,”周老太笑了笑,“老物件就这样,时间长了什么都能藏住。你慢慢看,我去门口守着。”
等周老太走后,林岚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。里面没有信纸,只有一张折叠的黑白照片,和半枚破损的玉佩。
照片已经泛黄发脆,边角卷起。上面是一群穿着粗布衣服的渔民,站在一艘渔船的甲板上,船头挂着褪色的渔网。最中间的老人穿着打补丁的对襟褂子,手里拄着一根船桨,眉眼深邃,嘴角抿成一条直线——正是她小时候在堂屋墙上见过的那张照片里的人!
“太爷爷……”林岚的心跳瞬间加速,指尖轻轻拂过老人的脸。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:“民国二十三年,守义与族人于沉船湾。”
她深吸一口气,拿起那半枚玉佩。玉佩是水滴形状的,质地温润,颜色像深海的蓝,断裂处并不平整,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。断裂面隐约能看到里面有细密的纹路,像流动的水波。
林岚把玉佩凑到阳光下,光线透过玉佩,在桌子上投下一片淡淡的蓝光,和她梦里的光竟有几分相似。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这半枚玉佩,会不会和日记里提到的“血祭”有关?
她重新翻开林守义的日记,顺着昨天看到的线索往后找。在日记的最后几页,字迹变得极其潦草,甚至有些字被墨水晕染得看不清,像是写的时候手在剧烈颤抖。
“……黑石的船又来了,这次带了铁家伙,在海面上钻来钻去,海眼的光越来越亮了,浪也大了……”
“……阿福被他们抓走了,说要他带路去找海眼。那孩子是条汉子,宁死不松口……”
“……族里的人说,不能再等了。今夜月圆,我要去海眼,用最后的法子……”
“……若我回不来,让后人守住剩下的半块玉,记住,水脉不断,守护不止……”
最后一页只有三个字,墨迹深得像是浸了血:“勿念之。”
林岚的手指停在这三个字上,指尖微微发凉。她仿佛能想象出那个深夜,老渔民坐在摇晃的渔船上,借着月光写下这些字时的决绝。他最后去了哪里?是成功了,还是……
“小林,你脸色怎么这么白?”周老太端着一杯水走进来,看到她握着日记发愣,关切地问,“是不是空调吹多了?”
“没事,周姨,”林岚勉强笑了笑,把照片和玉佩小心地放回信封,“就是看这些老故事,有点感慨。”
周老太叹了口气:“那时候的渔民啊,命都系在浪头上。别说黑石洋行了,就是寻常的台风海啸,每年都要卷走几条人命。对了,你刚才说要核对日记?有什么不清楚的?”
“我想问问,”林岚斟酌着开口,“您知道林守义的后人还有在南海市的吗?比如……他的子女或者孙辈?”
周老太想了想,摇了摇头:“这可不好说。档案馆的户籍资料只到解放后,民国时期的早就散了。不过……”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,“码头那边有个老渔民叫陈老栓,今年快九十了,从小在船上长大,说不定他知道些老辈的事。你可以去问问。”
“陈老栓?”
“对,就住在码头边的老渔村里,门口挂着个‘陈记渔具’的牌子,很好找。”周老太拍了拍她的胳膊,“不过老爷子脾气倔,不爱跟外人说话,你得有耐心。”
“谢谢您,周姨,太有用了。”
林岚把档案和日记放回原位,揣着信封快步走出档案馆。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,她站在路边,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,心里乱糟糟的。
太爷爷的日记、半枚玉佩、黑石洋行的勘探计划、神秘的蓝光……这些碎片像散落在海里的珍珠,隐约能看出串联起来的轮廓,却又隔着一层迷雾。她必须找到陈老栓,或许只有这位老人,能帮她看清这轮廓背后的真相。
她骑车往码头方向走。越靠近海边,风越大,带着咸涩的气息,吹得路边的芦苇沙沙作响。码头上停着大大小小的渔船,桅杆林立,像一片沉默的森林。渔民们扛着渔网来来往往,吆喝声、马达声、海浪拍打船板的声音混在一起,充满了生命力。
按照周老太的指引,林岚在渔村深处找到了“陈记渔具”。那是一间低矮的瓦房,门口挂着几串晒干的渔网,墙上钉着各种型号的鱼钩,牌子是用一块旧船板做的,“陈记渔具”四个字被海风蚀得有些模糊。
院子里传来劈木头的声音,林岚走过去,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小马扎上,手里拿着斧头,一下一下地劈着木桩。老人背有点驼,但动作很稳,每一下都劈在同一个位置,木屑飞溅。
“请问,是陈老栓爷爷吗?”林岚站在门口,轻声问道。
老人没回头,只是停下斧头,瓮声瓮气地问:“谁啊?买渔具?”
“不是,我是来……想向您打听个人。”林岚走进院子,“您认识一个叫林守义的老渔民吗?民国时期的,住在这附近。”
陈老栓这才慢慢转过头。他的脸黝黑粗糙,像被海风和日光雕刻过的礁石,眼睛却很亮,锐利得像鹰隼,上下打量了林岚一番:“你是谁?找他干嘛?”
“我叫林岚,”她从包里拿出那张照片,递过去,“我觉得他可能是我太爷爷。我想问问您……您知道他后来的事吗?”
陈老栓接过照片,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了些,手指有些颤抖地抚摸着照片边缘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抬起头,声音沙哑地问:“你是林家的后人?”
“是,”林岚点点头,心里燃起一丝希望,“我奶奶说,我太爷爷是渔民,很早就过世了。”
“过世?”陈老栓冷笑一声,把照片扔回给她,“他是死了,但不是普通的死法!”
林岚接住照片,心跳得厉害:“您知道他怎么死的?”
陈老栓重新拿起斧头,狠狠劈在木桩上,木屑溅到他的裤腿上,他却像没感觉似的:“民国二十三年那个月圆夜,黑石洋行的船在沉船湾炸海,说是要挖海底的石头。守义叔带着我们几个后生驾着小船去拦,结果……”
他顿了顿,喉结动了动,像是在吞咽什么:“浪太大了,船翻了。我抓住一块木板漂了回来,守义叔和其他人……都没上来。”
林岚只觉得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手里的照片差点掉在地上:“炸海?他们为什么要炸海?”
“谁知道!”陈老栓把斧头往地上一扔,站起身,指着远处的海面,“他们说海里有宝贝,能让机器不用烧煤就转,能让船不用风就能跑!净是些鬼话!那天晚上,海眼里的蓝光把半边天都照亮了,浪跟小山似的,黑石的船也沉了一艘,后来他们就再也没来过。”
蓝光!林岚猛地想起日记里的记载:“您也见过那蓝光?”
“怎么没见过!”陈老栓的声音激动起来,“从小就听老人说,那是海眼在喘气,是咱南海的根!碰不得,碰了就要遭天谴!守义叔祖上就是看海眼的,传下来一块玉佩,说能安抚海眼。那天晚上,他就是带着玉佩去的……”
林岚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半枚玉佩,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:“那玉佩……是不是水滴形状的,蓝色的?”
陈老栓愣住了,眼睛死死盯着她的口袋:“你怎么知道?难道……”
林岚把那半枚玉佩拿出来,递到他面前。
陈老栓颤抖着接过,放在手心反复摩挲,老泪突然就流了下来:“是它……真是它……守义叔当年就是攥着这玉佩跳进海里的……原来……原来他把玉佩掰成了两半,留了一半给后人……”
“这玉佩到底有什么用?”林岚追问,“日记里说‘血祭’,说‘守护’,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陈老栓把玉佩还给她,抹了把脸,声音哽咽:“老辈人说,这玉佩是海眼给的信物,能跟海眼里的东西沟通。每月月圆,海眼的力量会变强,要用亲人的血抹在玉佩上,才能让它安稳。守义叔说,那不是什么宝贝,是责任,是咱林家祖祖辈辈的责任……”
他看着林岚,眼神复杂:“丫头,你既然是林家后人,就该知道,那海眼不能碰。现在太平日子过久了,没人记得当年的事了,但我总觉得,那些想挖宝贝的人,迟早还会回来的。”
林岚握着那半枚玉佩,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,仿佛能感受到里面流淌的力量。她终于明白母亲为什么回避这些话题——那不是迷信,是刻在家族血脉里的恐惧与责任。太爷爷用生命守护的秘密,原来一直等着她来承接。
“谢谢您,陈爷爷,”她把玉佩小心地收好,“我知道该怎么做了。”
陈老栓点点头,又坐回小马扎上,拿起斧头,却没有再劈下去,只是望着远处的海面,喃喃自语:“快到月圆了……快到了……”
林岚走出渔村时,夕阳正缓缓沉入海面,把海水染成一片金红。码头上的渔船亮起了灯,像星星落在水面上。她骑在自行车上,海风拂过脸颊,带着一丝凉意。
口袋里的半枚玉佩仿佛有了温度,轻轻贴着她的皮肤。她知道,从这一刻起,那个关于蓝光的梦,那本尘封的日记,还有太爷爷未完成的守护,都将成为她生命里无法回避的部分。
而陈老栓的话像警钟一样在她耳边回响——那些人,迟早会回来的。
她抬头望向沉船湾的方向,夜色正从海平面上慢慢爬上来,仿佛有什么东西,正在黑暗中悄然等待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