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三章

初冬的夜晚，风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凉意，卷起地上零星的落叶，发出沙沙的轻响。

你裹紧了单薄的校服外套，早早等在了学校门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下。

昏黄的路灯将你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显得有些孤单。

直到那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杨梓程，推着他的山地车，带着一身运动后的清爽气息出现在视线里，你才下意识地弯起嘴角，露出一个习惯性的、带着点期盼的笑容。

“杨梓程！”

你朝他挥手，声音在微凉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脆。

然而，杨梓程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般，直直地越过你的肩膀，定格在你身后的某个点上。

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生动起来，那是一种你在他看向你时从未见过的、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欢喜的眼神，亮得惊人，仿佛所有的星光都落进了他的眼底。

那份纯粹的喜欢，藏不住，也无需藏。

“你看什么呢？”

你心里咯噔一下，强撑着笑容问道，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杨梓程像是没听见你的话，依旧一动不动地看着你身后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。

你追着他的目光猛地回头——

是李陌。

她正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地走出校门。昏黄的灯光柔和地洒在她身上，勾勒出她纤细美好的轮廓。

她微微侧着头，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，长发随风轻扬，笑容明媚，像一朵在夜色里悄然绽放的玫瑰。她确实很美，美得张扬又耀眼。

一股酸涩瞬间涌上喉咙。你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，用力拽住杨梓程的胳膊，试图用这种方式拉回他的注意力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：

“我们快回家吧！”

杨梓程被你这么一拽，似乎才回过神来。

他低头看了看你拽着他胳膊的手，又抬眼看了看你，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，但很快被另一种兴奋取代。

他眼睛一亮，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，指着赵磬欣走来的那条路，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：

“蓝蓝，别急！你看这光线，多好！我给你拍张照片吧？你站这儿，这儿背景好看！”

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——那条路，是李陌必经之路。背景好看？是啊，有李陌在的画面，怎么会不好看呢……

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，又酸又胀。

明明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，拒绝的话却堵在喉咙口，怎么也说不出来。

你看着杨梓程已经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，调出了相机模式，镜头对准的，分明是那个方向。

你觉得自己像个不识趣的闯入者，又或者，在他眼里，你从来都只是那个可以随意安排、配合他所有突发奇想的“邻居妹妹”。

你垂下眼睫，遮住眼底翻涌的委屈，默默地、几乎是自虐般地，往旁边挪了一大步，努力把自己缩进镜头边缘的阴影里。

果然，下一秒，李陌的身影便清晰地、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杨梓程的手机屏幕中央。

他调整着角度，手指按在快门上，眼神专注而热切，仿佛在捕捉什么稀世珍宝。

你刚想开口，声音干涩地问一句

“照片好看吗？”

一个温柔轻快、如同风铃般悦耳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起，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：

“还没走吗，杨梓程？”

是李陌。她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，笑盈盈地看着杨梓程。

杨梓程猛然抬头，脸上的红晕瞬间从耳根蔓延到脖颈，连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微微收紧。

他几乎是脱口而出，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难以抑制的兴奋：

“没呢！一起走吧？”

他甚至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个你。

你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紧张，紧张到手足无措，紧张到……把你彻底遗忘在原地。

你僵在原地，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。

杨梓程微微侧着头，专注地听着李陌说话，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和李陌美丽的侧脸，画面和谐得刺眼。

眼睛突然酸涩得厉害，像是被风吹进了沙子，胀痛得有些睁不开。

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拼命打转，倔强地悬在边缘，就是不肯落下。

你死死咬住下唇，尝到了一丝淡淡的铁锈味。

你独自一人，拖着沉重的脚步，漫无目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。

脚下的石子被你泄愤似的一脚接一脚踢远，在寂静的街道上发出单调的“哒哒”声。

你低着头，视线模糊地盯着自己不断移动的脚尖，脑子里乱糟糟的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，沉甸甸的，理不出头绪。

委屈、难堪、失落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，几乎要将你淹没。

突然，一只温暖而干燥的大手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，轻轻覆在了你的头顶，然后微微用力，将你低垂的脑袋硬是抬了起来。

“走路不要低着头。”

一个温柔而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，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
紧接着，一股清冽干净的皂角气息，如同无形的网，慢慢萦绕过来，将你整个人包裹其中。

你愕然回头，撞进李洧一深邃的眼眸里。

他不知何时跟了上来，此刻正站在你身后半步的距离。

他没有多言，只是自顾自地摘下自己左耳的白色无线耳机，动作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塞进了你的耳朵里。

轻柔舒缓的钢琴旋律瞬间流淌进耳膜，像一股清泉，稍稍抚平了心头的躁动。

你下意识地抬起头看他。五黑的长发被你高高扎成了利落的马尾，仰起的脸在清冷的月光下，白皙得如同细腻的瓷器，闪烁着一种脆弱又透明的光晕。

“你都看见了？”

你声音微哑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像是在寻求确认，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

李洧一低下头，目光沉沉地落在你脸上。

他额前细碎的刘海在夜风中轻轻晃动，遮住了部分眉目，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，层次分明，头顶被灯光映照出一圈柔和的光晕。

他的眼神深邃得像一潭古井，清晰地映出你此刻狼狈的模样。

“看见了。”

他回答得简洁而肯定，声音低沉，听不出太多情绪。

“哦……”

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羞耻感猛地冲上心头，你喉咙一哽，那强忍了许久的泪水，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。

你慌忙低下头，以为不经意的抬手，迅速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湿痕。

然而，这细微的动作，却一丝不落地被李洧一收入眼底。

他静静地看着你，没有出声安慰，也没有任何动作，只是那眼神里的温度，似乎又沉了几分。

“他们……是不是很配？”

你深吸一口气，试图用平静的语气掩饰内心的翻江倒海，声音却带着浓重的鼻音，

“李陌那么漂亮……学习又好……”

你摘下耳机，塞回他手里，像是要摆脱什么沉重的负担，然后加快脚步，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前走，越走越快，仿佛要将身后的一切都甩开。

胳膊猛地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拽住。

下一秒，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，你整个人被拉入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。

李洧一的手臂如同最坚固的藤蔓，紧紧环住你的腰，将你牢牢锁在他身前。

他的下巴轻轻搁在你的肩膀上，温热的呼吸拂过你的颈侧。

“你最漂亮。”

低沉而坚定的声音，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，穿透你混乱的思绪，清晰地响在耳畔。

不是敷衍，不是安慰，而是陈述一个他坚信的事实。

这句话像一把钥匙，瞬间打开了你所有强撑的堤坝。

你再也忍不住，将脸深深埋进他带着干净皂角香气的校服前襟，任由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，浸湿了他的衣料。

肩膀因为抽噎而微微耸动，所有的委屈、难过、失落，都在这个无声的拥抱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。

李洧一没有说话，只是收紧了手臂，将你抱得更紧了些，用无声的体温和力量传递着安稳。

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，隔绝了初秋的凉意，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目光。

过了许久，你的抽泣声才渐渐平息下来，只剩下细微的哽咽。

“以后，”

李洧一的声音再次响起，比刚才更轻，更缓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，仿佛生怕惊扰了怀里这只受惊的小兽，又或者，是怕听到拒绝的答案，

“我们一起回家。”

你在他怀里僵了一下，停止了抽噎。

你慢慢抬起头，泪眼朦胧地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眸。

路灯的光线落在他眼底，像碎钻般闪烁，那里面翻涌着你看不懂的、复杂而深沉的情愫，有心疼，有坚定，还有一种……你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、懵懂却炽热的光芒。

这光芒让你心跳失序，也让你感到一丝陌生的慌乱。

你看不清他，更看不清自己此刻纷乱的心。

但在这个冰冷的、被杨梓程抛下的夜晚，这个怀抱是唯一的温暖，这份承诺是唯一的依靠。

你吸了吸鼻子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轻轻应了一声：

“好。”

李洧一听到这声轻轻的“好”，环在你腰间的手臂似乎又收紧了一瞬，仿佛确认般。

随即，他缓缓松开了怀抱，但那只温热的手掌却极其自然地滑落，轻轻握住了你微凉的手腕。

“走吧。”

他低声说，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，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。

你没有挣脱，任由他牵着手腕。

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。

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，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，重叠又分开。

夜风依旧带着凉意，吹拂着你的脸颊，吹干了未尽的泪痕。

耳机里的钢琴曲不知何时已经停止，但那份被音乐抚慰过的宁静感却留在了心底。

身边是李洧一沉稳的脚步声和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，取代了刚才的酸涩和孤独。

你偷偷抬眼看他。他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流畅，下颌微收，目光平视前方，神情专注而平静。

仿佛刚才那个紧紧拥抱你、说出“你最漂亮”的人不是他。

可手腕上残留的温度和他此刻沉默却坚定的陪伴，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你刚才发生的一切。

“刚才……”

你犹豫着开口，声音还有些沙哑，

“谢谢你。”

李洧一脚步未停，只是微微侧过头看了你一眼，眼神温和：

“不用谢。”

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以后，别为不值得的人低头。”

他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，漾开圈圈涟漪。

不值得的人……是指杨梓程吗？

你想起他看向李陌时那毫不掩饰的喜欢，想起他为了拍她而把你晾在一边的举动，想起他脱口而出邀请她一起走时的急切……心口又泛起一阵细密的疼，但这次，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尖锐难忍了。

“嗯。”

你低低应了一声，垂下眼帘。

李洧一似乎察觉到你情绪的低落，握着你的手腕轻轻晃了晃，带着点安抚的意味：

“饿不饿？前面有家新开的糖炒栗子，闻着很香。”

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果然看到街角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店铺，香甜的气息在夜风中飘散。

你其实没什么胃口，但看着他带着询问和一丝期待的眼神，还是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
他松开你的手腕，快步走向摊位。

你站在原地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在灯光下忙碌，心里某个角落，悄悄塌陷了一块，被一种陌生的、温热的情绪填满。

他很快回来，手里捧着一个热乎乎的纸袋，散发着诱人的甜香。

“给。”

他将纸袋递给你，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你的手背，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。

你接过袋子，指尖感受到栗子的温热，一直暖到了心里。

“谢谢。”

你小声说，剥开一颗栗子，香甜软糯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，似乎真的驱散了一些寒意和苦涩。

两人继续往前走，分享着一袋糖炒栗子。

夜风依旧，星光稀疏，但这条回家的路，似乎不再那么漫长和冰冷了。

李洧一的话不多，却总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予回应。

他不再牵你的手腕，但始终走在你外侧，高大的身影替你挡去了大部分夜风。

快到家门口时，你停下脚步，鼓起勇气看向他：

“李洧一……”

“嗯？”

他低头看你，眼神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。

“那个……明天早上……”你有些迟疑。

“我等你。”

他接口道，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，

“老地方。”

一股暖流涌上心头，冲散了最后一丝阴霾。

你用力点了点头，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发自内心的、带着点羞涩的笑容：

“嗯！明天见！”

“明天见。”

李洧一看着你的笑容，眼底也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，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泛起的涟漪。

他目送你走进楼道，直到你家的灯光亮起，才转身，融入了夜色之中。

你靠在门后，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，手里还残留着糖炒栗子的温热和香气。

手腕上仿佛还停留着他掌心的温度。初秋的凉夜似乎不再那么难熬，因为你知道，明天清晨，那个带着皂角香气和坚定承诺的身影，会在老地方等你。

那份被杨梓程轻易抛下的失落，似乎被另一种更踏实、更温暖的期待悄然取代。

而李洧一这个名字，连同他今晚的怀抱、他的话语、他掌心的温度，像一颗种子，悄然落在了你心底最柔软的角落，等待着破土而出的契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