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章
放学的铃声像是挣脱束缚的信号，人潮涌向校门口。
你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，果然看到了杨梓程。
他单肩挎着书包，长腿斜跨在自行车上，脚尖点地，在攒动的人流中显得有些鹤立鸡群。
他似乎也在张望，目光扫过你时停顿了一下，嘴角习惯性地勾起一抹笑意，朝你招了招手，意思很明显——一起走。
心脏莫名地抽紧了一下。早上教室里的尴尬还未完全消散。
“杨梓程！”
你努力挤出笑容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，语气带着刻意的轻松，
“那个…今天我和项晓约好了…有点事要聊…你先走吧！”
杨梓程脸上的笑容滞了滞，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和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他扬了扬下巴，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扫过站在你身侧一步之遥、沉默得像座远山的李洧一，眼神微暗。
“哦？跟项晓啊？”
他拖长了调子，笑容未变，却少了之前的熟稔，
“行，那你们聊。明天见。”
说完，利落地蹬上车，汇入车流，没再回头。
那干脆利落的姿态，比任何质问都让你心里更不是滋味。
“走吧。”
李洧一的声音低沉地响起，带着一种无需多言的平静。
他自然地接过你背上有些滑落的书包带，动作流畅自然，仿佛做过千百遍。
“嗯…”
你低声应道，不再看杨梓程离去的方向，跟在李洧一身旁，朝着和项晓约定好的老地方——学校后巷那家熟悉的“转角遇到你”奶茶店走去。
推开奶茶店的门，温暖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。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，捧着一杯冰奶茶，正对着窗外发呆的项晓。
她脸上没什么表情，小圆脸绷得紧紧的，眼神放空，显然心事重重。
“晓晓…”
你有些怯怯地走过去，在她对面坐下。
李洧一坐在了外侧的位置。
看到你们进来，项晓猛地回过神，目光先是落在你脸上，带着审视，然后极其尖锐地射向李洧一，充满了戒备和疑惑。
“你们…一起？”
她看着李洧一帮你放书包的动作，眉头拧得更紧，语气冲得像小炮仗，
“谢蓝蓝，你最好立刻、马上、给、我、解、释、清、楚！”
她一字一顿，每个字都充满了被隐瞒的巨大委屈和不爽。
你连忙开口，语速飞快，带着急切：
“晓晓，你听我说！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！我和李洧一…我们真的只是好朋友！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！”
“骗鬼呢！”
项晓气得差点拍桌子，指着你红肿未消的眼眶，
“好朋友能抱在一起哭成那样？好朋友能让你躲一年连提都不提？当我三岁小孩啊！”
“我没有骗你！”
你也急了，声音带着哭腔，索性把前因后果一股脑倒出来，
“他初三毕业后就人间蒸发了！我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！他家的鱼丸摊关了，手机打不通了，我去他家找他，邻居都说他被他姑姑带走了！我担心死了！我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他了！”
说到后面，声音又哽咽起来。
李洧一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，眼神深邃地看着你激动辩解的样子。
“那你倒是告诉我，他是怎么‘突然’回来的？！”
项晓的火气因为你的激动而稍缓，但依旧不依不饶，矛头直指李洧一，
“还有！他凭什么那样抱着你？！你们到底怎么回事？！”
“他…”
你正要解释，李洧一伸手轻轻按了一下你的手背，示意他来。
他抬起头，目光坦然地迎向项晓审视的眼神，声音平静无波，却又带着沉重的力量：
“项晓同学，对不起，让你担心了蓝蓝，也让你误会了。”
他没有丝毫拖泥带水，言简意赅地解释了被姑姑一家强行带走、失去联系、遇到陈叔叔、打官司维权直至最终能够回来的全过程。
省略了官司的艰难和生活的窘迫，但那份被迫分离的无奈和对联系不上你的愧疚，清晰地蕴藏在他沉稳的叙述里。
“……就是这样。昨天刚回来，今天就转学过来了。”
李洧一看向项晓，眼神真诚，
“蓝蓝非常珍视你这个朋友。她一直担心她隐藏的心事会让你难过，所以才……”
他停顿了一下，没有说完，但意思很清楚。
项晓听完，捧着的奶茶都忘了喝。
大眼睛里的愤怒和委屈渐渐被巨大的震惊和不敢置信取代。
“我靠…拍电视剧呢？”
她喃喃道，小嘴微张。那个“失踪”了一年的人，原来经历了这么多复杂艰难的事情？
“那你…”
她指着李洧一，一时不知该怎么问。
“至于今天，”
李洧一微微一顿，看了一眼身边明显紧张起来的你，语气依旧沉稳，
“蓝蓝找了我很久，等了我很久，担心了我很久。看到她的时候，我没控制好情绪，也…弄哭了她。抱她，是我想安慰她，也是…欠她的抱歉，一时不知道怎么表达。”
他说得坦荡，不避讳那份深刻的情谊，也暗透着越界的暧昧。
解释清晰明了，没有花哨的修饰。
项晓听完，看看你，又看看李洧一，再看看你。
脸上的冰霜终于彻底化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恍然大悟、夹杂着心疼和你居然瞒我这么久的不满。
她放下奶茶，长叹一口气，扑过来一把抱住你：
“呜呜呜！蓝蓝你个死丫头！这么大的事你居然憋着不说！你不把我当姐妹啊！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之前那样！还天天跟你八卦杨梓程…现在想想我就像个傻子！”
她一边抱怨一边锤你，但抱着你的胳膊却收得紧紧的。
“对不起晓晓…真的对不起…我怕说出来会更想他，也怕你觉得我想太多…”
你回抱着项晓，声音又带上了哭腔，但这次是放松下来的委屈。
李洧一安静地坐在一旁，看着你抱着好友终于卸下重负的样子，眼神柔和了许多，默默地把新点好的热奶茶推到你手边。
解释清楚后，你紧紧拉着项晓的手：
“晓晓，你今晚别回家了，去我家陪我睡好不好？”
项晓自然没拒绝。闺蜜俩把李洧一“赶走”，手挽着手回了你家。
熟悉的小房间，两个女孩挤在你那张不大但足够温暖的床上。
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晕，你们盖着同一条被子，像无数个周末夜谈一样。
项晓侧身撑着脑袋，大眼睛在昏暗中亮晶晶的，审视着还带着些许倦意的你：
“好啦，现在该好好交代了吧？蓝蓝同学。”
“交代什么啊…”
你有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。
“哼！少装蒜！”
项晓用脚丫子轻轻踢你一下，
“坦白从宽！你跟那两位‘好朋友’，到底怎么回事？”
她把“好朋友”三个字咬得特别重。
“什么跟什么啊…”你嘟囔着。
“别想蒙混过关！”
项晓凑近，小脸上满是探究，
“先说杨梓程！你不是一直…嗯…挺喜欢他的吗？他今天早上那样对你…”
她指的是早上杨梓程和李陌坐同桌，冷落了你的事情。
提到杨梓程，你的心沉了一下。
“是…是喜欢他吧…”声音有些低落，
“但是…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…他之前对我很好，特别好…可今天…”
今天他那种有意无意的疏离和选择坐李陌旁边的举动，真的让你很受伤。
“也许…也许他只是把我当邻居家小妹妹？”语气带着不确定。
“屁！”
项晓翻了个白眼，
“他对你那点心思，除了你这个傻子，谁看不出来？！不过…他今天确实有点抽风。”
她也皱起了小眉头，想不通，
“可能男生都有点莫名其妙的自尊心？”
她随即话锋一转，眼神变得犀利无比：
“好了！重点来了！不许打马虎眼！你跟李洧一！真的真的真的，只是‘好朋友’？！”
“当然是啊！”
你几乎是立刻反驳，声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些，
“他初三帮我那么多！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！失而复得的那种！”
你把“朋友”二字说得格外用力。
“真的？”
项晓拖长了声音，明显不信，
“看着他抱着你的时候，他那眼神…我的妈！说是看失而复得的‘好朋友’，鬼才信！那眼神烫得能把我当场蒸发！说是要把你刻进骨头里我都信！还有你！你揪着他衣服哭得那个惨！你在杨梓程面前哭过吗？”
“他刚回来…我太激动了嘛…”
你脸颊发烫，把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。
“激动？”
项晓哼哼，
“我看你是见到他就挪不动道了！今天在教室，杨梓程去坐李陌旁边，谁勾勾手指你就立刻跟谁走了？嗯？”
“我那是…那是没地方坐了…”
你底气不足地辩解，声音越来越小。
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李洧一朝你勾手指时，眼底那灼热而笃定的光芒，心跳又不规则起来。
“得了吧！”
项晓伸出手指戳你额头，恨铁不成钢，
“谢蓝蓝，我告诉你！你现在就像一只被两个窝搞晕了头的小兔子！一个窝里是你从小就习惯的温暖阳光（杨梓程），你以为你会一直待在里面；另一个窝里呢，是突然燃起来的一团让你有点怕但又忍不住想靠近的火焰（李洧一），里面有你看不懂的深沉和这一年分离带来的巨大阴影，但它偏偏又那么明亮，那么吸引人！你这只傻兔子，现在被烤得晕头转向，连自己想吃哪边的草都搞不清楚了！”
她这个比喻让你一时语塞，心里乱糟糟的。
“我不管，”
项晓重新躺好，用被子蒙住半张脸，声音闷闷的，却带着了然，
“蓝蓝，你迟早要栽在那团‘火’里。我赌一包辣条！你那‘好朋友’可一点都不‘朋友’。我看他看你那眼神，跟看他自己心尖尖儿上的宝贝似的！”
“胡说什么呀！”
你羞恼地一把抓过枕头按在脸上，遮住瞬间涨红的脸颊和眼底的慌乱。
“而且，我觉得吧，”
项晓的声音在被子里显得很清晰，
“李洧一真的不一样了。他今天跟教导主任说话，还有跟我解释那些事的时候…那感觉…啧，说不上来，就是特别…成熟？特别有担当？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多好多。跟我们完全不像。”
黑暗中，你安静地听着好友的话，眼前是李洧一今天站在讲台边沉稳应对的模样，是他平静叙述过往时眼底藏不住的风霜，是他那句不容置疑的“听话”…一种陌生又强烈的悸动悄悄在心底扎根。
项晓说得对，他是真的不一样了。
那团她口中的“火焰”，仿佛带着某种更强大的吸引力，让你下意识地…更想去靠近。
而杨梓程的身影，似乎在这一天的冲击下，开始变得有些模糊和遥远。
“我睡觉了！”
你把脸埋在枕头里，声音闷闷的，拒绝再谈。
但今晚注定会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。
心绪如乱麻，缠绕着李洧一深邃的眼睛，杨梓程最后的笑容，以及项晓那句点破迷津的话语，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