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
成为同桌的第一天,空气里弥漫着新组合的生涩。
李洧一像一株安静的植物,扎根在座位里,除了必要的课堂应答,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。
你偷偷打量他:校服洗得发白但很干净,坐姿端正得近乎刻板,侧脸的线条在午后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。
课间的喧嚣似乎与他无关,他要么低头看书,要么望着窗外某个固定的点,眼神空旷得像一片无人踏足的雪原。
这静默对你这个话痨来说,简直是种煎熬。
终于,你忍不住了,指着数学练习册上的一道错题,用笔帽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手臂
“李洧一…这个,能帮我看下吗?老师讲太快了,我没太明白…”
他像是被惊扰的小动物,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,才缓缓转过头。
那双眼睛清澈,却像蒙着一层薄雾,没什么情绪地扫过你的题目,又看了看你带着点恳求和忐忑的脸。
他没说话,只是默默拿过你的草稿本,抽出笔。
笔尖在纸上游走,发出沙沙的轻响,每一步都写得异常清晰、工整。
写完后,他把本子轻轻推回你面前,指尖在那个最关键的解方程步骤上点了点,只吐出两个极轻的字:
“这里。”
“啊!原来是这样!你好厉害呀!”
你恍然大悟,声音因喜悦而拔高,带着由衷的真诚。
他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烫了一下,微微怔住,随即,那紧抿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,几乎只是一个细微的弧度。
你找到了突破口。课间,你拆开一包薯片,自己咔嚓咔嚓嚼了几片,然后很“自然”地递到他面前
“喏,黄瓜味的,尝尝?”
他像是没预料到这种“袭击”,身体明显向后缩了一下,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和无措,下意识地摇头。
你没气馁,第二天换了小饼干,第三天是独立包装的果冻。
终于在某次课间,你递过去一颗奶糖时,他迟疑了足足三秒,才极其缓慢地伸出手,接了过去。
他没立刻吃,只是把那颗糖握在手心里,低头看着,仿佛在研究什么稀罕物。
后来,你发现自己的桌角,偶尔会悄悄出现一颗独立包装的坚果,或是一块小巧的糕点。
没有言语,只有那个小小的、带着他指尖温度的“礼物”。
一种笨拙的、无声的分享,开始在你们之间流淌。
——
枯燥的政治课,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。你在课本空白处画了个打瞌睡的小人,旁边潦草地写着:“啊啊啊…撑不住了。”
鬼使神差地,你悄悄把课本往他那边推了推,屏住呼吸等着。
几秒钟后,课本被轻轻推了回来。
你低头一看,在那个瞌睡小人的旁边,他用同样细小的笔迹,画了一个小小的对话框,里面写着:“嘘,小心粉笔头。”
你差点噗嗤笑出声,赶紧捂住嘴,肩膀却抑制不住地抖动。
余光瞥见他,他正专注地看着黑板,嘴角却分明比平时柔和地向上弯起,耳廓也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。
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,在笔尖和偷笑的瞬间悄然滋生,像只有你们两人知道的秘密暗号。
一次物理课,老师突然点名让你们俩一起到黑板上解一道复杂的综合题。
你脑子嗡的一声,站起来时一片空白,对着黑板上的公式干瞪眼。
老师皱着眉看向李洧一:“李洧一,你呢?也不会?”
你紧张又愧疚地望向他。
他站起来,沉默了几秒,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。
就在你以为他也卡壳时,他清晰而平稳地开始阐述思路,一步一步,逻辑严密。
老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,赞许地点点头让他坐下,又略带责备地看了你一眼。
坐下后,你沮丧地趴在桌上,把脸埋在臂弯里,闷闷地说
“完了完了,老班肯定觉得我是笨蛋,还连累你…”
身边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,带着一丝你从未听过的、近乎调侃的意味:“嗯…下次,笔记借你抄。”
你猛地抬起头,撞进他微微侧过来的目光里。
他迅速转回头看着黑板,但耳根那抹红色却蔓延到了脖颈。
那一刻,你们不再是简单的同桌,而是共同经历过课堂惊魂、分享过尴尬的“战友”。
那道无形的墙,在共同的小小“磨难”前,又矮下去一截。
熟悉感如同藤蔓,在日复一日的点滴中悄然生长,缠绕住彼此。
你开始习惯性地向他倾倒一切。抱怨物理题太难,吐槽食堂的狮子头太硬,哀嚎周末作业堆成山。
他不再是纯粹的听众,偶尔会插一句简短的评论:“那道题受力分析是关键。” 或者在你抱怨作业时,默默把整理好的知识点提纲推过来。
某个慵懒的午后自习课,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桌上。
你看着窗外篮球场上跳跃的身影,忽然心血来潮,凑近他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说
“李洧一,告诉你个秘密…”
你顿了顿,看着他微微侧过来的耳朵,那里在阳光下显得有点透明
“我和杨梓程从小一起长大,应该只是朋友,但我……好像有点喜欢他。” 说完,你感觉自己的脸颊有点发烫。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你清晰地看到他握着笔的手指猛地顿住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
他极其缓慢地转过头,那双总是平静如深潭的眼睛,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你的倒影,里面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、震惊,还有一丝你看不懂的、深藏的痛苦。
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破天荒地主动开口,声音带着一种干涩的紧绷和不确定
“……多喜欢?”
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念出,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。
这个简单的反问句,像是一把钥匙,意外地打开了他更多表达的门扉。
从那之后,他主动开口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,虽然话题依旧大多围绕着你抛出的问题或请求。
——
一年的同桌时光,将“熟悉”二字深深镌刻进日常的每一个缝隙。
他帮你讲题成了最自然的互动。不再需要你开口,当你眉头紧锁盯着题目超过三分钟,他的笔就会轻轻点在你卡壳的地方。
或者,他会直接拿过你的草稿本,开始书写解题步骤。
他的讲解越来越游刃有余,甚至能预判你会在哪里卡住。
你发现他讲题时,声音依旧不高,但语调里多了份笃定和耐心。
有时你听着听着走了神,目光飘向窗外,他会用笔帽极轻地、带着点提醒意味地碰碰你的手背。
你转回头,总能对上他带着无声催促却又无比包容的眼神。
你知道他习惯每天早早到教室。
轮到你值日那天,你前一天就会苦着脸对他说:
“李洧一,明天我值日…我肯定起不来,怎么办啊…”
第二天早上,当你踩着点冲进教室,气喘吁吁,映入眼帘的是你的桌椅已经被擦得锃亮,黑板槽里的粉笔灰消失无踪。
他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安静看书,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你感激地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,他也只是抬起眼,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,像微风拂过湖面。
不知从哪一天起,“李洧一见到谢蓝蓝就笑”成了班级里心照不宣的一道风景线。
无论你是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,还是课间转过头跟他分享刚听到的八卦,甚至只是你伸懒腰时无意间对上他的目光。
他眼底总会先漾开一层温和的笑意,像初春解冻的溪流,然后那笑意便迅速蔓延至嘴角,绽放出一个干净、纯粹、带着阳光暖意的笑容。
这笑容,仿佛只为你一个人点亮。
有调皮的男生曾打趣:“李洧一,怎么一看见班长就跟吃了糖似的?”
他从不辩解,只是笑容更深,或者微微低下头,那从耳根蔓延到脖颈的红晕暴露了他的心情,却丝毫掩不住那份因你而生的、纯粹的愉悦。
你早已习惯了他在你左手边的存在,习惯了他倾听时微微侧头的专注,习惯了他笔尖划过草稿纸的沙沙声,习惯了他解题时微蹙的眉头,更习惯了他只为你绽放的笑容带来的暖意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