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你们在僻静的小路上剧烈喘息，空气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味道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。
你看着他低垂的头颅，那短短的头发茬下是绷紧的颈线，之前的惊惶困惑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疲惫和…某种冰冷的硬壳。
“不能就这么算了！”
你胸口那股愤怒与后怕交织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
“走，去找班主任！”
李洧一身体猛地一僵，下意识地抗拒般往后缩了一下手腕，却被你更用力地攥住。
你抬头迎上他骤然抬起的、带着一丝慌乱和难以置信的眼睛，那眼神仿佛在说“不能找”。
你没理会他，几乎是半拖半拽地，带着沉默又伤痕累累的李洧一，朝着教师办公楼的方向走去。
办公室的灯光比走廊明亮许多，却也显得格外肃穆。
班主任张老师听完你急促而愤怒的讲述，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“川”字。
他的目光扫过李洧一脸上清晰的掌印、凌乱的校服领口和嘴角未干的血迹，脸色越来越沉。
他没有立刻质问李洧一，而是先拿起电话，语气严肃地通知了年级组长和德育处主任，并要求立刻联系李洧一的家长。
等待家长的时间里，张老师示意你们坐下，递来一杯温水。
他转向李洧一，声音放得很缓，带着一种沉重的温和
“洧一，告诉老师，这样的事，发生多久了？”
李洧一捧着水杯，指尖冰凉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他垂着眼睑，盯着杯子里微微晃动的水面，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。
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。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，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挤出一个词
“…一个月。”
一个月！你回想起这一个月里他越来越沉默的身影，越来越低的帽檐，偶尔课间看到他时身上不易察觉的淤青…原来那些被忽略的细节，都是无声的呼救。
愤怒和愧疚瞬间淹没了你，你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。
门被敲响，进来的是李洧一的姑姑。
她眉头皱得很紧，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被打扰的不快。
张老师向她详细说明了情况，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和持续性。
李洧一的姑姑听完，先是瞥了一眼垂头不语的侄子，然后转向老师，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疏离和不易察觉的推诿
“张老师，这孩子…唉，您也知道他爸妈走得早，我这个做姑姑的，管他吃住供他上学已经很吃力了。他自己性格又闷，不爱说话，在学校惹了什么事，我们做大人的哪能时时刻刻盯着？这打架斗殴的，一个巴掌拍不响，他肯定也有不对的地方……”
你站在办公室门口，本来想进去补充细节，却正好听到这番话。
那冰冷的、急于撇清责任的语气，让你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，瞬间僵在原地。
你下意识地看向李洧一。
他依旧低着头，身体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，仿佛姑姑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根细针，扎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。
他握着水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，几乎要将那廉价的塑料杯捏碎。
他没有反驳，也没有抬头，只是把自己缩得更小，像一座正在无声坍塌的孤岛。
张老师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，他强压着怒气
“李洧一姑姑，这不是孩子之间简单的打架，这是性质恶劣的校园霸凌！李洧一是纯粹的受害者！作为监护人，您的态度和配合对解决问题至关重要！”
年级组长和德育主任也严肃地表达了学校的立场，明确表示学校会严肃处理施暴者，但也需要家长的配合和支持。
或许是迫于学校的压力，或许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，李洧一的姑姑最终勉强收敛了态度，不情不愿地表示会配合学校处理。
后续的处理比预想的要快。
学校高度重视，迅速调查取证。
第二天课间操时，德育主任在全校广播里通报批评了以领头的男生为首的几个施暴者，宣布了记过处分，并要求他们在课间操结束后，在全校师生面前，向李洧一公开道歉。
操场上黑压压一片人。
当那几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男生，在众目睽睽之下，涨红着脸，用蚊子般的声音念着道歉词时，你站在班级队伍里，目光紧紧追随着站在队伍前列的李洧一。
他站得笔直，背脊僵硬得像一块钢板，微微扬着下巴，目光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某个虚无的点。
他没有看那些道歉的人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既没有胜利的喜悦，也没有委屈的流露，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，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但你注意到，他放在裤缝边的手指，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。
风波平息了。
这天自习课，张老师走到你们这一组，敲了敲你的桌子，又开口喊起李洧一的同桌。
“谢蓝蓝，”
张老师看着你，语气温和却不容商量
“你搬到李洧一旁边坐。他不爱说话，你作为班长，多帮帮他，平时也多交流交流。”
老师的目光在你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，带着洞察和一点期许
“同学之间，要互相帮助，互相关心。”
你愣了一下，随即明白过来老师的用意——他是想让你这个“多管闲事”又看起来还算可靠的人，成为李洧一身边一道小小的屏障和桥梁。
你没有犹豫，点点头
“好的，张老师。”
收拾书本的时候，你感觉旁边有道视线一直落在你身上。
你转过头，正好对上李洧一的目光。
他迅速移开了视线，耳根却悄悄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淡红。
他抿了抿唇，似乎想说什么，但最终只是沉默地看着你费力地抱起一摞厚厚的书本和练习册。
就在你抱着书，有些摇晃地准备走向新座位时，一只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突然伸了过来，稳稳地托住了你书堆底部最重的那一摞。
你惊讶地抬眼。
李洧一没有看你，他的侧脸线条依旧绷着，下颌线清晰而倔强。
他低着头，目光落在书本上，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。
然而，一个清晰、略带沙哑，却又无比主动的声音，轻轻响起，像投入寂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：
“我帮你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