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章

夜晚的老街，是另一番光景。浑浊的路灯下，油烟弥漫。

李洧一的姨妈在街角支起一个简陋的鱼丸摊。铁板被煤火烧得滋滋作响，廉价油和鱼糜混合的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。

李洧一低着头，麻木地翻动着铁板上焦黄的鱼丸，油腻腻的围裙裹着他单薄的身体。

汗水混着油烟，粘在他额前的短发上。他在心里一遍遍祈祷：千万不要遇见同学，任何一个都不要。

但还是遇到了。

“你好，两份鱼丸。”

李洧一惊恐的抬头，不偏不倚对上你的目光，你穿着白裙子站在着杂乱无章的老街上，似花朵误落污泥，似天使路过地狱。

“李洧一?”

李洧一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，才勉强装作无事的样子回答：“班长，鱼丸我请你吃，不收钱。”

李洧一觉得自己的声音似刚从石头缝里压出来一般，冰冷而生硬的掩饰着自己的窘迫与尴尬。

还不等你说话，他身旁的姨妈在上下打量过你之后开口：“请什么请，要不是你爸妈死了，我才不管你，你这同学一看就是有钱人，人家轮的到你请?”

巨大的窘迫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李洧一！

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要立刻丢下锅铲逃跑。

他强迫自己挺直背脊，试图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，执拗的将你递出去的钱塞了回来。

你好像明白他为什么长了满脸水痘也不愿意用药了。

你拿过鱼丸，和李洧一道过别，消失在了老街路口。

第二天清晨，教学楼下的香樟树散发着清新的气息。你背着书包走来，恰好遇见低着头、匆匆走过的李洧一。

“李洧一！”

你叫住了他。

他脚步一顿，身体明显僵硬了，迟疑地转过身，依旧不敢抬头看你的眼睛。

你走到他面前，声音清亮动听

“昨天的鱼丸很好吃。”

李洧一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，随即又狂跳起来。

他不知道该说什么，只能更低地垂着头，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。

“为了感谢你请我吃那么好吃的鱼丸，”

你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印着药店标志的小袋子，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因为紧张而微微汗湿的手里

“这是给你的‘回礼’。”

李洧一错愕地看着手中的袋子——是水痘药！

外用的药膏和内服的药片，整整齐齐地躺在里面。袋子外面还用便利贴细心地写着用法用量。

“记得按时涂药膏，每天两次，痒的时候千万别抓。药片一天三次，饭后吃……”

你认真地嘱咐着，声音像林间清泉。

李洧一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
他只觉得手里那个小小的塑料袋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，烫得他手心发麻，一直烫到了心底。

那温度顺着血液流遍四肢百骸，驱散了昨夜残留的冰冷和屈辱，却又点燃了一种全新的、更令他无措的灼热。

他看着你清澈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倒影，看着你因为认真说话而微微抿起的嘴唇……一种陌生的、酸涩又滚烫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、蔓延。

等你叮嘱完，转身走向教学楼时，李洧一还僵在原地，手里紧紧攥着那袋药，指节用力到泛白。

阳光穿过香樟树茂密的枝叶，在他脚下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。

他看着你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，自己贫瘠荒芜的世界里，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撼动了。

还是有什么更深沉、更汹涌的东西——那个名为“喜欢”的深渊，正以无可抗拒的力量，将他拖拽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