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言·锦帐医心1
第一章 金枝怒
长信宫的玉兰花落了满阶,沈禾欢捏着帕子的指节泛白,盯着阶下躬身行礼的温景玉,声音冷得像淬了冰:“你说什么?再敢胡言一句,本宫拔了你的舌头!”
温景玉一身月白医袍,墨发束得整齐,闻言只是缓缓抬头。他的眼睫很长,垂落时遮住眼底情绪,抬眼时却见眸光清亮,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认真:“回公主,臣诊脉三次,望闻问切皆符‘枯脉’之兆。公主体内气血耗损如残烛,若不静心调理,恐……难撑半年。”
“放肆!”沈禾欢猛地将桌上的玉盏扫落在地,青瓷碎裂的声响在殿内炸开,“本宫是大启最尊贵的长公主,吃穿用度皆是上乘,怎会得这种怪病?定是你医术不精,想靠危言耸听博眼球!”
她自幼便是父皇的掌上明珠,要风得风要雨得雨,性子娇纵傲岸,何时听过这般丧气话。温景玉是三个月前入宫的宫医,因医术精湛被调至长信宫当值,往日里对她恭敬有加,今日却敢当众驳她颜面,简直是活腻了。
温景玉依旧躬身,语气平稳无波:“臣不敢欺瞒公主。枯脉罕见,多因忧思过甚、心气郁结所致。公主近年是否常夜间盗汗、晨起心悸?偶有视物模糊、指尖发麻之症?”
沈禾欢的心猛地一沉。这些症状她确实有,只是向来不愿示弱,从未对人提起。她强撑着架子,冷声道:“即便有,也不过是小毛病,宫里的太医难道还治不好?用得着你这个新来的多嘴?”
“太医署的方子臣看过,多是滋补之品,治标不治本。”温景玉抬头,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,“枯脉需疏肝理气、调和阴阳,更需公主放下执念,静心休养。若一味骄躁,再好的药材也难挽颓势。”
“执念?”沈禾欢嗤笑一声,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“本宫的执念,岂是你能置喙的?即日起,你不必再来长信宫当值,滚去浣衣局当差吧!”
她以为温景玉会求饶,毕竟从宫医贬为杂役,是天壤之别。可温景玉只是淡淡应了声“臣遵旨”,便转身退出殿外,连一丝留恋都没有。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玉兰树下,沈禾欢忽然觉得心口发闷,扶着柱子咳嗽起来,帕子上竟染了一点淡淡的殷红。
她慌了,将帕子攥紧藏进袖中,对着殿外喊道:“来人!传太医署李太医!”
李太医匆匆赶来,诊脉后却只说公主是忧思过度,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便退下了。沈禾欢看着药碗里褐色的药汁,忽然想起温景玉的话——治标不治本。她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,最终还是将药汁泼进了花盆里。
夜里,沈禾欢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盗汗的症状又犯了,锦被湿了大半,心口闷得像压了块石头。她想起温景玉清亮的眼睛,想起他说“难撑半年”时的认真,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涌上心头。
她堂堂长公主,还没活够,怎么能就这么死了?
第二日清晨,沈禾欢顶着黑眼圈,对贴身宫女晚翠说:“去浣衣局,把温景玉给本宫叫回来。”
晚翠愣了一下,小声道:“公主,昨日是您把温大人贬去浣衣局的,这会子叫回来,岂不是……”
“本宫说的话,你也敢质疑?”沈禾欢瞪了她一眼,晚翠立刻应声去了。
半个时辰后,温景玉出现在长信宫。他的医袍上沾了些皂角的泡沫,头发也有些凌乱,显然是刚从浣衣局的活儿里抽身出来。可即便如此,他的脊背依旧挺直,眼神依旧平静,没有丝毫狼狈。
“公主传臣回来,有何吩咐?”他躬身行礼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沈禾欢看着他这副模样,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,却又想起自己的身子,只能压着脾气说:“你昨日说的调理之法,详细说来。若真能缓解本宫的症状,本宫便饶了你昨日的不敬之罪。”
温景玉抬头,眸光微动:“臣的调理之法,需公主配合三点。其一,戒辛辣油腻,饮食清淡;其二,每日辰时起身,在院中散步半个时辰,不可赖床;其三,摒弃杂念,勿再动气。”
“就这些?”沈禾欢皱眉,“本宫还以为有什么奇方妙药。”
“公主,枯脉非急症,需循序渐进。”温景玉道,“臣会每日为公主诊脉,根据脉象调整药方。若公主能严格遵守,或可延长时日,甚至……”
“甚至什么?”沈禾欢追问。
“甚至有转机。”温景玉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丝笃定。
沈禾欢看着他的眼睛,忽然觉得有了一丝希望。她咬了咬唇,最终点头:“好,本宫就信你一次。若你敢骗本宫,本宫定不饶你!”
温景玉躬身应道:“臣不敢。”
自那日起,温景玉便重新回到长信宫当值。他每日辰时准时来为沈禾欢诊脉,然后留下当日的药方,再叮嘱晚翠几句饮食禁忌,便退到偏殿整理医案。沈禾欢虽嘴上不饶人,却也乖乖遵守他的要求,不再吃辛辣的糕点,每日清晨也会在院中散步。
只是她性子傲,不愿让人看出自己对温景玉的依赖。有时温景玉叮嘱她多穿件衣裳,她会嘴硬道:“本宫身子好得很,不用你瞎操心。”可转头就会让晚翠把厚披风拿来披上。
温景玉对此从不计较,只是默默看着她,眼底偶尔会闪过一丝笑意。
第二章 药香暖
入秋后的第一场雨,来得又急又密。沈禾欢晨起散步时受了些风寒,傍晚便发起了高热,躺在床上昏昏沉沉。晚翠急得团团转,想去请温景玉,却被沈禾欢拉住:“别去……这点小病,不用劳烦他。”
她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盼着温景玉能来。她知道,自己的身子经不住折腾,一场风寒或许就会让枯脉加重。
就在她意识模糊之际,殿门被轻轻推开。熟悉的药香飘了进来,她费力地睁开眼,看到温景玉端着药碗走了进来。他的头发有些湿,显然是冒雨赶来的。
“公主,该喝药了。”温景玉走到床边,将药碗递到她面前。
沈禾欢看着他,忽然觉得鼻子发酸。她别过脸,声音带着几分沙哑: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臣听闻公主高热,放心不下。”温景玉道,“这药是臣刚熬好的,能退烧,也能护住公主的气血,快喝吧。”
沈禾欢看着药碗里黑漆漆的药汁,皱了皱眉:“苦吗?”
“有点苦,但忍一忍就过去了。”温景玉从袖中掏出一颗蜜饯,“臣带了蜜饯,喝完药吃一颗,就不苦了。”
沈禾欢看着他手里的蜜饯,是她最喜欢的荔枝味。她愣了一下,接过药碗,捏着鼻子一饮而尽。药汁确实很苦,苦得她皱紧了眉头。温景玉立刻将蜜饯递到她嘴边,她张口含住,甜意瞬间在口中散开,压下了药味。
“多谢。”沈禾欢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。
温景玉看着她,笑了笑:“公主客气了。臣再为您诊脉,看看脉象如何。”
他坐在床边,指尖搭在她的腕上。沈禾欢看着他认真的侧脸,忽然发现他生得很好看——眉如墨画,眼似星辰,鼻梁高挺,唇形也好看。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?
“脉象虽弱,但还算平稳,公主不必担心。”温景玉收回手,“今夜臣会在偏殿值守,公主若有不适,随时叫臣。”
沈禾欢点点头,闭上眼睛。温景玉轻轻为她掖好被角,转身退了出去。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,沈禾欢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。
自那场风寒后,沈禾欢对温景玉的态度好了许多。不再动辄发脾气,有时还会主动和他说话,问他一些医术上的问题。温景玉也很有耐心,一一为她解答,偶尔还会给她讲一些宫外的趣事。
一日午后,沈禾欢在院中看书,温景玉端着一碗银耳羹走了过来。“公主,这是臣炖的银耳羹,加了些百合,能安神。”他将碗递到她面前。
沈禾欢接过,舀了一勺放进嘴里。银耳炖得软糯,百合清香,甜而不腻,很好吃。她抬头看向温景玉:“没想到你不仅医术好,厨艺也不错。”
温景玉笑了笑:“臣幼时家道中落,曾在药铺当学徒,为了省钱,自己学着做饭,久而久之,也就会了些。”
“你家里……”沈禾欢想问他的家人,却又觉得不妥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温景玉却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,轻声道:“臣父母早逝,家中只剩臣一人。后来入宫当医,也算有个安身之处。”
沈禾欢心里一酸,没想到温景玉的身世这么可怜。她看着他,认真道:“以后长信宫就是你的家,有本宫在,没人敢欺负你。”
温景玉闻言,抬头看向她。阳光落在她的脸上,她的眼眸亮晶晶的,带着几分认真,不像往常那般骄纵。他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,连忙低下头,掩去眼底的情绪:“多谢公主。”
日子一天天过去,沈禾欢的身体渐渐有了好转。夜间盗汗的症状少了,心悸也缓解了许多,脸色也比以前红润了些。温景玉说,这是好现象,只要继续坚持,枯脉或许真的能有转机。
沈禾欢对此充满了希望,对温景玉的依赖也越来越深。她习惯了每日看到他的身影,习惯了喝他熬的药、炖的汤,习惯了听他说话。她甚至开始想,若是自己的病能好,以后能不能……
可她很快又摇了摇头。她是尊贵的长公主,而温景玉只是个宫医,身份悬殊,怎么可能在一起?再说,她的病还不知道能不能好,何必耽误他?
这些心思,她从未对人提起,只是默默藏在心底,像一颗悄悄发芽的种子。
第三章 心意藏
重阳节那日,宫中设宴,邀请了皇亲国戚和朝中大臣。沈禾欢本不想去,可父皇亲自下了旨,她不得不去。
宴会上,觥筹交错,热闹非凡。沈禾欢坐在公主席上,却觉得浑身不自在。她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,想起温景玉叮嘱她要饮食清淡,便只夹了几口青菜。
坐在她旁边的瑞王见状,笑着打趣:“皇姐今日怎么转性了?以往最爱的红烧狮子头,今日怎么不动筷子了?”
沈禾欢瞪了他一眼:“本宫乐意,你管得着吗?”
瑞王是她的亲弟弟,性子活泼,最不怕她。他凑近她,小声道:“皇姐,我听说你最近和那个新来的宫医走得很近?那宫医虽长得不错,可身份低微,皇姐可别一时糊涂。”
沈禾欢的脸瞬间红了,又有些恼怒:“你胡说什么!温医官只是本宫的宫医,负责调理本宫的身子,别无其他!”
“是吗?”瑞王挑眉,“可我听说,温医官每日都在长信宫待着,连晚膳都在偏殿用,皇姐若是对他没意思,何必让他这般特殊?”
沈禾欢被他说得哑口无言,只能端起酒杯,猛喝了一口酒。酒液辛辣,呛得她咳嗽起来。
就在这时,她看到温景玉站在殿外的廊下,似乎是在等候传唤。他穿着一身月白医袍,在灯火的映照下,身影显得有些孤单。沈禾欢的心忽然一紧,放下酒杯,起身朝殿外走去。
“皇姐,你去哪儿?”瑞王喊道。
沈禾欢没回头,径直走出了大殿。
殿外的风有些凉,沈禾欢走到温景玉身边,轻声问:“你怎么在这里?怎么不进去?”
温景玉看到她,愣了一下,随即躬身行礼:“臣是宫医,不便入殿赴宴,在此等候即可。”
沈禾欢看着他,心里有些难受:“宴会上有很多好吃的,你要不要进去吃点?本宫带你进去。”
“不必了,公主。”温景玉道,“臣职责在身,不敢擅离。公主还是快些回殿内吧,外面风大,小心着凉。”
沈禾欢看着他,忽然鼓起勇气,轻声问:“温景玉,你……你觉得本宫怎么样?”
温景玉猛地抬头,看向她。她的脸颊因为喝酒有些泛红,眼眸亮晶晶的,带着一丝期待。他的心跳瞬间加速,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就在这时,殿内传来了太监的声音:“长公主,陛下请您回殿。”
沈禾欢的勇气瞬间消散,她咬了咬唇,对温景玉说:“你等着,本宫一会儿给你带些吃的出来。”说完,便转身跑回了殿内。
温景玉站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,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。他怎么会不知道沈禾欢的心意?这些日子,她对他的好,他都看在眼里,记在心里。可他是宫医,她是公主,身份悬殊,他们之间,注定没有可能。更何况,她的病还没好,他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,耽误她的调理。
沈禾欢回到殿内,心思却全在殿外的温景玉身上。她匆匆应付了父皇和瑞王,便借口身体不适,提前离席。她让晚翠打包了些清淡的点心,快步走到殿外,却发现温景玉已经不在廊下了。
“晚翠,温医官呢?”她着急地问。
晚翠四处看了看,摇了摇头:“不知道啊,刚才还在这里呢。”
沈禾欢心里一沉,拿着点心的手微微颤抖。她是不是太唐突了?温景玉是不是因为她的话,故意躲开她了?
她失落地回到长信宫,把自己关在寝殿里,连晚翠送来的点心都没动。夜里,她翻来覆去睡不着,心里又委屈又生气。委屈的是温景玉的躲避,生气的是自己的不争气,竟然会对一个宫医动心。
第二日清晨,温景玉像往常一样来为沈禾欢诊脉。他的神色和平常一样,看不出丝毫异样,仿佛昨晚殿外的对话从未发生过。
沈禾欢看着他,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。她别过脸,冷声道:“不用诊了,本宫的身子好得很,不需要你调理了。”
温景玉的手顿在半空,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轻声问:“公主,您怎么了?是不是臣哪里做得不好?”
“你哪里都好,就是太不解风情了!”沈禾欢忍不住喊道,“本宫问你觉得本宫怎么样,你为什么不回答?你是不是觉得本宫配不上你?还是觉得本宫是个病人,不想和本宫扯上关系?”
她的声音带着哭腔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温景玉看着她,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疼。他伸手,想为她擦去眼泪,却又在半空中停住,最终只是叹了口气:“公主,臣没有那个意思。只是臣身份低微,不敢妄想。公主是金枝玉叶,理应配得上更好的人。”
“更好的人?”沈禾欢哭着说,“本宫不要什么更好的人,本宫就喜欢你!温景玉,你告诉我,你到底喜不喜欢本宫?”
温景玉看着她,眼底满是挣扎。他怎么会不喜欢?从她放下骄傲,乖乖喝药开始;从她为他担心,怕他受欺负开始;从她红着脸,问他觉得她怎么样开始,他就已经喜欢上她了。可他不能说,他不能耽误她。
“公主,臣……”他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摇了摇头,“臣只是宫医,不敢对公主有非分之想。”
沈禾欢看着他,眼泪掉得更凶了。她猛地推开他,喊道:“你出去!本宫不想再看到你!”
温景玉看着她,想说什么,最终还是转身退出了寝殿。
温景玉走后,沈禾欢趴在床上,哭得撕心裂肺。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他悬殊,也知道自己的病不一定能好,可她还是忍不住喜欢他。为什么他就不能勇敢一点,哪怕只是给她一点希望也好?
接下来的几天,沈禾欢都没有理温景玉。温景玉依旧每日来为她诊脉、送药方,却不再像以前那样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