笼中雀

深夜的侯府万籁俱寂,唯有更漏声滴滴答答。

谢渊濯回到府中时,身上仿佛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、难以彻底洗净的血腥气,那是从诏狱那种地方带出来的、深入骨髓的阴冷。他先去了净房,仔仔细细地沐浴更衣,直到确认身上只剩下清冽的皂角香和惯用的冷松香,这才放轻脚步,走向梨香苑。

屋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守夜灯。谢梨已经睡着了,呼吸均匀绵长,侧卧的身影在锦被下显得格外单薄。许是白日里闹腾得累了,也或许是终于认清了无法逃离的现实,她此刻的睡颜竟带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恬静。

谢渊濯站在床边,静静地看了许久。烛光柔和了他白日里凌厉的轮廓,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。他伸出手,极轻极轻地拂开她颊边的一缕碎发,指尖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,心中那份因血腥和黑暗而激荡的暴戾才渐渐平息下来。

然而,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随之涌上。他注意到,没有他在身边守着,她似乎睡得更安稳些。

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,扎得他有些不舒服,但很快就被更强烈的占有欲覆盖。

不放手。无论如何,绝不放手。

阿梨被他变相软禁在梨香苑已有半月余。他不再像最初那般激烈地强迫她,每日只是来看她,陪她用膳,有时强硬地抱着她说话,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。他撤换了院子里所有可能帮她传递消息或协助她逃离的下人,将她牢牢地控制在掌心。

可谢梨的状态,却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。她像一株失去阳光和水分的植物,日渐枯萎。大部分时间,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,望着院中那几株梨树发呆,眼神空洞,不言不语,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。谢渊濯送来的锦衣玉食、珍玩古画,她看都不看一眼。

她想过找父亲,可谢渊濯将她看得死死的,根本不允许她踏出梨香苑半步,连父亲来看望,他也必定在场,让她连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有。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,困在华丽的牢笼里,等待着缓慢的死亡。

她越来越委屈,越来越想念从前那个虽然也管束她、但会温柔对她笑、事事以她为先的哥哥。那个哥哥,好像已经死去了,被眼前这个偏执疯狂的陌生人彻底取代。

这日傍晚,谢渊濯照例来陪她用晚膳。看着满桌精心烹制的、她以往喜爱的菜肴,谢梨却毫无食欲。她放下筷子,抬起苍白的小脸,眼中带着一丝残存的、微弱的希冀,又一次低声恳求:

“哥哥……我……我想出去走走,就在府里的园子……透透气,可以吗?”她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谢渊濯夹菜的手顿了顿,抬眼看她,目光深沉,没有丝毫松动:“外面风大,你身子弱,还是在屋里好好养着。想吃什么、玩什么,告诉哥哥,哥哥让人给你送来。”

依旧是毫不留情的拒绝。

积累了半个月的委屈、压抑、绝望和愤怒,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,猛地冲垮了谢梨勉强维持的平静。她鼻子一酸,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滚落下来,大颗大颗地砸在面前的碗碟里。

她什么也没说,只是猛地站起身,推开椅子,跑回内室,一头扎进床榻里,用锦被将自己紧紧蒙住,压抑的、委屈至极的哭声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。

她连晚饭也不肯吃了。

谢渊濯看着那一动未动的饭菜和内室床上隆起的那一团,眉头紧锁。他跟进内室,坐在床边,试图去拉被子:“阿梨,别闹脾气,起来用些膳,饿坏了身子怎么办?”

被子里的人毫无反应,只有哭声更响了些,带着明显的抗拒。

谢渊濯哄了半天,威逼利诱的话到了嘴边,又咽了回去。看着她这般孩子气的闹别扭,与之前那副心如死灰、了无生趣的模样截然不同,他心中那份无奈之余,竟诡异地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开心?

是了。

之前的阿梨,是为了沈澂而活,像个精致的、却没有灵魂的人偶。她的平静是死水般的绝望,她的存在仿佛只为了祭奠那个死人。

而现在,她会哭,会闹,会发脾气,会因为他拒绝她而委屈落泪,甚至会用不吃饭来抗议。这愤怒和恨意是鲜活的,是炽热的,是只针对他谢渊濯的!

这证明,她不再全然沉浸在对逝者的哀悼中,她的情绪终于被他——这个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——所牵动。哪怕这牵动是负面的,是恨,也远比之前那令人恐慌的空洞要好上千百倍!

恨他,也好过无视他。

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,慢慢把这恨意,磨成他想要的形状。

想到这里,谢渊濯眼底掠过一丝暗芒,竟不再强行去拉她,只是语气放缓了些,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:“好,不吃便不吃一会儿。但汤羹一直温着,若是半夜饿了,定要叫人起来给你弄吃的,知道吗?”

说完,他竟真的起身,吩咐丫鬟仔细守着,便离开了梨香苑。

锦被下,谢梨哭得累了,渐渐止住了声音。她不明白,为什么自己越反抗,越崩溃,哥哥看她的眼神反而……好像更满意了?

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和绝望。她似乎陷入了一个更可怕的泥沼,无论挣扎与否,都只是在加速自己的沦陷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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