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
队伍里的人都重新调整心情,继续前进起来。

不知走了多久,空气里那股子湿气忽然就重了,黏腻腻地糊在脸上。

这感觉来得突兀。

以前也不是没靠鼻子闻过天气,但总觉得模模糊糊,抓不准。

这回不一样,那股湿润感像是有实体的东西,直往皮肤里钻。

我心下一动,这是又要下雨的前兆。

脚下缓了缓,我蹭到闷油瓶边上。

他没什么反应,依旧沉默地往前走,身影融在昏暗的光线里,像一截移动的青石。

耳边开始飘进胖子的歌声,调子跑得九头牛都拉不回来,难听是真难听,可听着听着,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,反倒被这破锣嗓子勾了起来,沉甸甸的,又有点暖。

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,我整个人像根绷到极限的弦,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毛玻璃,再好的景儿也像假的,手指头戳上去,冰凉,透不过气。

现在,回来了,身体还是习惯性地绷着。

得维持那份“天真”,得在心里飞快地算计,怎么避开不该撞上的凶险。

从头到尾,我好像就没真正松快过。

不过…算了。至少人都还在。

阿宁没死,潘子没死,闷油瓶更不用守着那该死的青铜门。

挺好。

心里想着,嘴里不知不觉跟着胖子那荒腔走板的调子哼了出来。

胖子耳朵贼尖,立刻像打了鸡血,嗓门拔得更高。

边上的潘子遭了殃,眉头拧成疙瘩,蒲扇似的巴掌带着风就呼了过去:“死胖子!嚎丧呢!本来就闷得喘不过气,你还嚎这么燥的!不如唱《白毛女》!省得你瞎编词儿!”

胖子灵活地一缩脖子躲开,嘴里也不饶人:“嘿!胖爷我乐意!你当点歌台呢?还挑上了!”

看着他们俩斗鸡似的你来我往,我嘴角扯了一下。

目光扫过身边沉默的人,手指头鬼使神差地在他垂着的手心里轻轻勾了一下。

张起灵侧过脸,眼神落在我脸上。

相处久了,他那张没表情的脸,我也能读出点东西。

“空气更闷了,水汽重得厉害,是不是…要下雨了?”我低声问。

他没说话,只是微微仰起头,目光扫过浓密的树冠缝隙,又垂下来,落在我身上,极轻地点了下头。

果然,没过一会儿,头顶的树冠缝隙里,天光就被翻滚的乌云吞了,闷雷声从极远处滚过来,沉甸甸地压在心上,带着股山雨欲来的惊心。

啧——这架势,雨怕是小不了。

我努力在记忆里翻找,十几年间淋过的大雨小雨数不清,实在记不清这地方上次的雨是大是小。

但看这云层低得快要压到树梢,雷声闷得像在喉咙里打滚,估计够呛。

心里盘算着,我卸下背包抱在胸前,借着遮挡,手在虚空中一探,摸出一件绿色的雨披。

想了想,又拽出一件蓝色的,顺手塞给旁边的闷油瓶。

不敢多拿,怕露馅。

等谁开口要了,再借着背包打掩护往外掏。

重新背上包,披上那层薄薄的塑料布,静静等着。

这雨披本来是防林子里那些毒虫用的,现在倒先用来挡雨了,不过后头肯定还用得上。

我和张起灵落在队伍最后头,没几个人注意。

就算有人瞥见,也只当我们未雨绸缪,根本不会多想。

雨,毫无预兆地,兜头就砸了下来。

不是淅淅沥沥,是直接倒下来的,豆大的雨点砸在树叶上、腐殖层上,噼啪乱响,瞬间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。

队伍里起了点骚动。

我不慌不忙,手再次伸进背包(空间),掏出几件雨披,花花绿绿,什么颜色款式都有,系统当初准备的时候大概就没考虑过审美。

大家手忙脚乱地套上,装备算是勉强保住了。

但这么淋下去不是办法,得找地方躲。

“找大树!上树!”潘子吼了一嗓子。

这种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雷劈不雷劈了,雨林里树挨着树,要劈也未必轮到我们。

众人手脚并用地往最近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上爬。

粗壮的枝桠、层叠的叶子和垂挂的藤蔓交织成一张巨大的“伞”。

我们七八个人挤在相对干燥的主干分叉处,空间逼仄,人挨着人。

我和闷油瓶被挤在最里面,后背紧贴着湿漉漉的树皮。

找到这暂时的避风港,雨披也就没了用场,大家纷纷脱下来递给我。

我胡乱卷了卷,塞回“背包”里。

张起灵的目光在我那个鼓鼓囊囊、似乎装了很多东西的背包上停留了半秒,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,但终究什么也没问。

我自然察觉到了,但现在还不是解释的时候。

外面是滂沱的雨幕,隔绝了世界。胖子最先坐不住,胖胖的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安分地扭动,嘴里骂骂咧咧:“他娘的,挤死胖爷了!这树杈子硌得慌!”他一边抱怨,一边下意识地往里面又拱了拱。

里面的人被他挤得没办法,只能再往里缩。

我和闷油瓶本就贴着树干,胖子这一挤,力道不小,张起灵整个人被他拱得猛地朝我这边撞过来。

他反应快得惊人,在我差点被他撞得后仰的瞬间,两只手臂闪电般抬起,稳稳撑在我身体两侧的树干上。

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。

他微凉的吐息几乎扫过我的额发,带着雨林的湿气和一种独属于他的、冷冽又干净的气息。

我下意识屏住呼吸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胖子这吨位真该减减了!

张起灵很快调整了重心,手臂收了回去,那股迫人的压力随之消失,我暗自松了口气。

耳边是胖子对天气和树杈的持续抱怨,潘子偶尔不耐地呛他两句,以及……我内心碎碎念念的吐槽声。

闷油瓶微微垂着头,目光穿过枝叶的缝隙,落在下方被暴雨疯狂击打的地面上。

腐叶层被砸出无数小坑,浑浊的水花四溅。

墨绿色的苔藓毯子上,银亮的雨点疯狂跳跃、破碎,汇成细流,又被新的雨点砸开,一圈圈细小的涟漪不断扩散、碰撞、消失。

雨点砸在厚厚的腐叶上,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噗噗声。

闷油瓶的目光从泥泞的地面移开,落在靠在他旁边树壁上闭目小憩的人脸上。

吴邪的睫毛微微颤动,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疲惫。

周遭雨林的喧嚣——震耳欲聋的雨声、胖子的牢骚、潘子的低斥、风吹过树冠的呜咽——仿佛在这一刻骤然褪去,成了模糊的背景音。

唯有胸腔里那颗沉寂了太久太久的心脏,随着眼前人平稳的呼吸和微微起伏的胸膛,一下,又一下,沉重而清晰地撞击着肋骨,震得胸腔深处微微发麻。

如果说白玛让张起灵懂得了什么是绵长的、刻入骨髓的想念,那么吴邪,则用他横冲直撞又固执不悔的方式,一点一滴,教会了这个被世界遗忘的人,什么是滚烫的、活着的爱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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