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三爷,你不乘哦。
这一路折腾下来,骨头缝里都透着累。
我和阿宁几乎没合眼,后半夜勉强迷糊了两个多钟头,脑子却异常清醒,像被什么东西吊着。
爬起来发了半个小时的愣,才又昏沉过去。
难受,是真难受。
以我十年后那副被命运反复捶打淬炼过的身子骨,三天不吃不喝不睡也能硬扛。可现在这身板?
不吃不喝熬个两天,加上这失眠,没直接晕过去已经是祖上积德。
仅仅是缺觉,就让我精神萎靡,四肢乏力,虚得不行。
所以一回到营地,我几乎是砸进帐篷的,沾地就睡死了过去。
他们找过来时,天早就黑透了。
我和张起灵一个帐篷,照顾我的差事自然落在他头上。
潘子本想来,但被张起灵那张惯常没什么表情的脸给无声地挡了回去。
潘子大概顾忌着张起灵在道上的名头,或者别的什么,最终没坚持。
张起灵钻进帐篷,看到我趴得毫无形象,又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把用压缩饼干调好的、颜色实在不敢恭维的糊糊放在一边,走近把我翻了过来。
我并非毫无知觉,身体本能地绷紧了一瞬,眼皮沉重得掀不开——这副身体的警觉性和控制力,离我后来磨砺出的本能还差得远。
幸好,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上来时,我紧绷的神经松懈了,彻底坠入黑暗。
梦里,我又回到了那片没有张起灵的、粘稠冰冷的黑暗里。
双手染血,心一点点麻木、空洞,直至濒临崩溃的边缘。
但对那个人的执念像烧红的烙铁,逼着我往前走。
了解张起灵的过去,洞悉九门的秘密,用麻木和决绝斩断缠绕自身的命运丝线——无论是宿命、责任,还是别的什么,我都必须去做。
因为我是九门留下的最后一张牌,唯一能对抗“它”的人。
可为什么?
他们计划着把我培养成对付汪家的棋子,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教我识人心、练身手?
难道仅仅是为了把我捏成另一个“齐羽”?
这个被刻意雕琢出来的“吴邪”,还是我吗?
想不通,也不必想了。
恍惚间,我又站在了西藏。
那座流泪的石像冰冷矗立。
风里没有他的气息,只有经幡猎猎作响,像无数只徒劳招魂的手。
都说时间能抚平一切,可我的时间,是刻在骨头上滴答作响的倒计时,每一秒都在提醒:他不在这里。
我走过的路,沾的血,碎掉的心,都成了指向他的、血淋淋的路标。
不是为了当英雄,不是为了九门的棋局,甚至不是为了对抗“它”。
只是因为,他是张起灵。
那个沉默的、背负一切的、把我从懵懂拽出来又抛下的张起灵。
变得不像自己又如何?
双手沾满罪孽又如何?
烙着齐羽的影子又如何?
西湖边那个天真的古董店小老板,早就死了。
“我”是被执念重塑的容器,里面只盛着一个名字,一个身影。
就像仓央嘉措说的:你见,或者不见我,执念就在那里,不增不减。
玛尼堆沉默,风里是低诵的经文。
我伸手,触摸石像冰冷的泪痕。
指尖似乎触到一丝微弱、遥远的温度。
是幻觉?
是祈祷的回响?
还是……长白亘古的风,终于捎来了一丝他的气息?
不重要了。
只要这执念还在烧,只要心跳还为那个名字搏动,我就会走下去。
哪怕前方是更深的黑,更冷的雪。
因为我知道,路的尽头,或者某个拐角,总会有那抹沉默的蓝。
即使只是幻影,也足以点燃我这具冻僵的飞蛾之躯,扑向那团名为张起灵的、永恒的雪。
……
无声的泪滑落。
张起灵动作一顿,显然没明白吴邪怎么突然哭了。
他还是伸出手,指腹极轻地拭去我脸上的湿痕。
刚擦掉一点,又有一滴落下,断断续续,带着一种让他莫名心悸的脆弱。
他一遍遍擦拭,力道轻得不能再轻,却还是把我的眼角蹭得泛红。
“小哥……”我无意识地呢喃,身体在睡梦中微微蜷缩颤抖,躺在简陋的睡袋里,显得格外单薄。
张起灵沉默着,擦拭的动作没有停。
“小哥……”
依旧沉默,只有指尖微凉的触感。
“小哥……”
第三声轻唤后,张起灵终于低低地回应了一声:“嗯。”
这一声“嗯”,像一把钥匙,瞬间拧开了闸门。
我的眼泪汹涌而出,仿佛所有在清醒时死死压抑的、见到张起灵那一刻翻腾的情绪,都在这一刻决堤。
隐忍,克制,全都失效了。
我已经习惯了隐藏,不藏不行。
一点破绽都可能被敌人抓住,让精心布局的一切崩盘,将我彻底推入地狱。
吴邪,变了。
张起灵看着怀中人带着泪痕的睡脸,眉头紧蹙,显然陷在噩梦里。
他和我分开的时间并不长,为什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?
他隐约察觉到什么,又似乎不愿深想。
那种猜测太过沉重,带着不祥的气息。
张家的秘档深处有过模糊的记载,却被刻意抹去痕迹。
因为那种东西……某种意义上是永生的禁忌变体。
一种永远被锚定在过去的存在,在凝固的时间里,珍视的一切完好无损,没有遗憾,没有悲哀,孤独更无从谈起。
无人知晓其成因。
张起灵唯一清楚的是,一旦出现,便无法遏制。
张家历史上曾出现过一位,他预言了张家未来数百年的劫难。
预言结束后,迎接他的是毫不留情的绞杀。
所以……这个秘密,必须烂在心底。
他看着吴邪睡梦中痛苦蹙紧的眉头,下意识地伸手将它抚平。
他不愿看到吴邪脸上出现这种表情——那是一种经历过大绝望、大痛苦后才会有的麻木与空洞。
张起灵本能地觉得,这种感觉不该属于吴邪。
吴邪应该……一直是那个天真的样子,而不是像他一样。
他小心地喂我喝了些水,吃了点糊糊,收拾好帐篷里的杂物。
觉得睡袋单薄,又从自己背包里抽出毯子,仔细垫在我身下。
夜晚戈壁的寒气透骨。他想了想,起身出去,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床被子,是从胖子那儿要来的。
他把被子盖在我身上,又伸手帮我脱掉外面汗湿的褂子——穿着睡不舒服。
做完这些,他脱下自己的连帽衫,也钻进了被窝里。
(嗯,这下真是同被窝的“好兄弟”了。)
王胖子本来挺纳闷,以张起灵那号人物,向来是“天为被,地为席”的主儿,睡袋都算讲究了,怎么会来要被子?
难道是给小吴同志?
出于对“天真”的不放心,胖子和同样没睡踏实的潘子一合计,决定偷偷去瞧瞧。
夜深人静,一胖一壮两个身影,鬼鬼祟祟地扒开了张起灵和吴邪帐篷的一角。
外面篝火和应急灯的光漏了进去,正好照亮里面的情形。
张起灵在他们靠近时就察觉了,气息熟悉,懒得理会,依旧闭目养神。
只是没几秒,睡姿向来不怎么样的我,就循着热源和那股熟悉的气息,八爪鱼似的抱住了他。
张起灵对此似乎习以为常。
于是,胖子和潘子看到的景象就是:吴邪紧紧抱着张起灵,眼尾泛红,睡颜依恋,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,亲昵得完全超出了“好兄弟”的范畴。
张起灵感觉到光线变化,眼皮掀开一条缝,冷淡地瞥了他们一眼,随即又闭上,仿佛无事发生。
嘶——王胖子倒吸一口凉气。
好家伙!
天真这路子也太野了!
敢情平时都是装的?
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,最终汇成一句:懂的都懂!
然而他身边那位兄弟显然不懂,或者说不愿懂。
潘子的脸,在昏暗的光线下黑得像锅底。
作为三爷最忠心的伙计,他几乎是看着吴邪长大,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小三爷娶妻生子,安稳幸福。
眼前这一幕,简直是朝着他心窝子捅刀!
自家小三爷,这苗头不对啊!
潘子狠狠剜了一眼“装睡”的张起灵,一股邪火直冲脑门。
打?
他清楚自己不是哑巴张的对手。
憋屈地放下帐篷帘子,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这事儿必须告诉三爷!
让三爷把自家小三爷和这个图谋不轨的闷油瓶子隔开!
越远越好!
王胖子看看气得快冒烟的潘子,又看看那顶帐篷,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,拉着潘子回了自己帐篷。
看着潘子闷头坐在角落生闷气,胖子试图缓和:“咳,潘子兄弟,这……凡事不能看表面,万一人家哥俩就是感情好,挤一块儿暖和……”
潘子猛地扭过头,声音压着怒火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感情好?!再好的兄弟也没有睡一个被窝的道理!
老子当年在部队,跟过命的兄弟也没这么睡过!你跟我……”
胖子被噎住了。
他明白潘子的心情。
这事儿,搁谁眼里都解释不清。
如果不是他们今晚多事去扒帐篷,可能还被蒙在鼓里,指不定哪天看到更刺激的场面。
只能说,这帐篷扒得……值了?
潘子憋着火没处发,只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。
——
系统空间里——
0817一脸骇然地看着光屏上代表张起灵好感度的数据条,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蹭蹭往上涨,几乎要突破临界点。
数据流瀑布般刷过,夹杂着大量被系统捕捉到的、属于张起灵的内心OS碎片:
[吴邪香香的……]
[吴邪身体有些凉,要不要再给吴邪加床被子?]
[吴邪好漂亮啊,感觉嘴唇好软,好想亲……]
[…………]
[如果能早点遇到吴邪就好了……]
“卧槽?!”0817忍不住爆了句粗口,数据流都紊乱了一瞬,“不是说这位爷的好感度是出了名的地狱难度吗?!油盐不进,固若金汤!这、这什么情况?!”它看着那即将突破80大关的数值,核心处理器都快过载了,“操,自家宿主这么牛逼的吗?这才多久?!直接从冰点干到热恋预备役了?”
巨大的震惊过后,0817的数据流猛地一收,透出一种诡异的兴奋:“算了算了,管他怎么回事!宿主牛逼就是我牛逼!赶紧的,准备月底结算奖励!这回抽成……不对,绩效绝对爆表了!发了发了!”
——
帐篷里重归寂静,只有外面呜呜的风声。
张起灵闭着眼,怀中人平稳下来的呼吸和心跳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,清晰得如同擂鼓。
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眼角泪水的微凉和脸颊肌肤的温软触感。
那些关于时间锚点、永生禁忌和沉重宿命的猜测,在吴邪此刻真实的、带着依赖的体温面前,被一种更原始、更强烈的感觉暂时压了下去。
他沉默着,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,手臂收得更紧了些,仿佛要将那份暖意牢牢锁住。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潘子:小三爷,你不乘哦,我要把这件事告诉三爷,不,二爷也要告诉。(并没有打错字)
吴邪:发生什么事了?(一脸懵逼.JPG)
张起灵:……(心虚.JPG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