舟(1)
我“嗯”了一声,心里咯噔一下。再凝神细听,那声音越发清晰刺耳——绝对不是说话声,也不能完全确定是笑声,但那股子阴冷劲儿像极了。
阿宁停止了呼叫,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,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诧异。
“怎么回事?”队医的声音有点发颤,“他们……在笑?听见我们太高兴了?”
扎西立刻呛了回去:“你高兴是这么笑的?”
阿宁眉头紧锁,没再尝试呼叫,而是快速调试着对讲机,试图让那声音更清楚些。
调试没起什么作用,但那“笑声”本身却陡然响亮了几分,像是贴着耳膜刮过。
我们再次凑近听筒。
这次听得真切了。
那声音像极了冷笑,透着股说不出的怨毒,绝不是正常人能发出的,倒像是疯人院里关着的某种东西。
可若仔细分辨,又仿佛在这“笑声”的底子上,还叠着另一种极细微的杂音。
两种声音混在一起,在这鬼气森森的魔鬼城里回荡,听得人头皮发麻。
这诡异的“冷笑”让我浑身不自在。就连一路过来都臭着脸、天不怕地不怕的扎西,此刻脸色也白了,喉结滚动了一下:“操,这笑得真他妈瘆人……”
阿宁竖起手指让他噤声,将对讲机紧贴在耳朵上,屏息凝神。
几秒后,她猛地抬头,声音带着一丝紧绷:“不对!这好像不是人声!”
“你胡说什么!”队医差点跳起来,“不是人难道是鬼?”
“仔细听!”阿宁把对讲机递过来,“频率太快,声调平得吓人,你试试这么‘笑’五分钟?”
我心里一动,这分析确实在点上。
“那是什么东西?”我顺着问,语气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,虽然心里心知肚明,但该演的还是得演的。
“像是机械摩擦声……手表贴着对讲机?或者,”她顿了顿,用指甲在麦克风口快速刮擦了几下,静电噪音滋滋作响,“……有人在用指甲刮对讲口。”
“刮对讲机?”队医茫然不解,“为什么不直接喊?声音大点我们兴许都能听见!”
他话音未落,扎西和阿宁的脸色瞬间变了。
我也立刻反应过来,一股寒意顺着脊梁爬上来:“他们不能喊,也不能说话……只能用这种方式。”
“流沙坑!”扎西失声叫道,“陷进流沙里了!可能就剩个头露着,动一下都往下沉!”
“操!”我们几个猛地弹起来,手电光柱慌乱地扫向四周浓稠的黑暗。人在哪儿?!
阿宁深吸一口气,强压下慌乱,拍手让我们冷静:“别慌!能发信号说明暂时安全,对讲机就在附近,应该很快能找到!”
“附近?这附近也大得很!怎么找?”扎西急道。
阿宁没答话,举着对讲机开始移动。我们立刻明白了她的意图——靠信号强弱判断方向!
我暗自摇头,刚才竟然没想到这层,真是……看来“天真”这层皮披久了,有时连自己都恍惚。
我们紧随其后。绕了一圈,峡谷深处传来的信号最强。
阿宁低喝一声:“里面!”我们拔腿就往里冲,手电光乱晃。扎西大喊:“看脚下!”
哪还顾得上!一路狂奔,峡谷很快到了尽头。一面巨大的半月形土丘横亘眼前,像一堵风化的巨墙,陡峭难攀,少说也有五十米高。
懂点无线电的都知道,这种地形信号本该最弱。
可对讲机里的“冷笑”却清晰得刺耳,丝毫没有衰减。信号源,就在这土丘围成的、约百米见方的区域内!
“就在这儿?”冷汗瞬间冒了出来。手电光扫过,地面一览无遗,连个鬼影子都没有。
“沉下去了?”一个不祥的念头闪过。
阿宁摇头,对讲机里的声音还在持续。
她果断下令:“分开找!”
我们立刻散开,仔细搜索地面。
.很快,扎西那边传来喊声:“有脚印!不是我们的!”
“他们来过这儿!”扎西指着清晰的沙地脚印,“这土丘是避风港,风沙逼他们进来的!脚印没被吹散!”
我们顺着脚印追踪。
脚印显示是三个人,延伸了十几米,直抵土丘根部——然后,突兀地消失了!
.了没有转向的痕迹,也没有流沙坑。
“妈的,钻土里了?”扎西咂舌。
“不对!”阿宁猛地抬头,望向漆黑一片土丘上方,表情难以置信,“他们……爬上去了!”
我们都愣住了,仰头望去。
土丘背光面像一块巨大的纯黑幕布,手电光打上去,微弱的光斑根本照不出全貌。
上去干什么?上面有什么?
阿宁二话不说,退后几步,掏出信号枪,对着夜空扣动了扳机。
“砰!”
刺眼的白光撕裂黑暗,信号弹在半空炸开,将整片区域照得亮如白昼。
隐藏在阴影中的一切瞬间无所遁形。
强光刺眼,我们下意识眯起眼睛。还没等看清,就听见阿宁一声短促的惊叫:“天!”
我们急忙抬头。
只见那半月形土丘的半山腰上,赫然嵌着一个巨大的物体!
一半深埋土中,另一半狰狞地横空突出!
几十秒的白昼里,我们如同被施了定身咒,大脑一片空白。
直到信号弹熄灭,黑暗重新吞噬一切,所有的手电才像惊醒般,齐刷刷照向那个方向。
零散的光束在巨大的距离下显得无力,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。
若非刚才惊鸿一瞥,手电扫过时根本不会察觉异样。
“那……是什么东西?”扎西喃喃自语。
没人能回答。
我只能辨认出那似乎是一段古老的木质残骸,巨大得超出常理。
乍看像口巨棺,细看又不对,更像是某种建筑的碎片。
一种从未见过的、怪诞到极点的形状。
“上去看看!”不知谁喊了一声,众人才如梦初醒。
几个人就要往上冲,我立刻横臂拦住:“别乱来!冷静点!这么高,土又松,爬上去找死吗?”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。
阿宁也点头:“没错。那三人还没找到,下面没有,很可能在上面。现在一点动静都没,肯定有问题。我先上去探路,好爬你们再上。”
她说着就要把手电插腰带。
扎西一把拦住她:“我来!这种事轮不到女人。”
他不等阿宁回应,咬住匕首,纵身跃上土坡,匕首当镐,敏捷如猿猴般向上攀去。
我们用手电为他照明。
他爬得很快,没多久就到了那巨物下方。
站稳脚跟,他朝我们做了个安全的手势,然后用手电去照那东西。
我们在下面干着急。
队医在底下喊:“是什么?”
“我……操!”扎西的声音带着震惊从上面飘下来,“这他娘的……好像是艘船啊!”
“船?”我们面面相觑。
“真是船!你们自己上来看!”扎西喊道。
他话音未落,阿宁已经利落地攀了上去。我动作没他们利索,紧跟着阿宁。
队医太胖,爬了几下就滑了下去,只能在下面干瞪眼。
我们学着扎西用匕首借力,很快靠近了扎西的位置。
上面寒风刺骨。
我踩着凸起的土块,滑了一下才站稳,视线被扎西挡住。
我侧身挤过去。
扎西的手电光下,一段古老残骸深深嵌入土丘,只露出一半狰狞的躯壳。
那扭曲、断裂的轮廓,在昏暗的光线下,确凿无疑地指向一个事实——一艘深埋地底的古沉船。
阿宁点燃一支冷焰火,用力扔向沉船。
蓝白的光晕亮起,映照出船体严重的解体状态。
木质船身几乎与泥土融为一体,炭化严重。
船体一侧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,里面是空洞的漆黑,混杂着干涸的淤泥。
我扫视四周地貌,心下了然。
古河道沉船,沧海桑田,淤泥堆成了这高耸的土丘。
阿宁爬到裂缝边,手电往里照。淤泥里嵌着不少陶罐样的东西。
“像是西域通商的货船,”她声音带着发现重大秘密的紧绷,“这些是货品……这发现能推翻很多定论。”
队医在底下焦急大喊:“人呢?看到人没?”
扎西朝他吼了几句,下面声音就模糊了。
这时,月亮被乌云吞没,四周彻底陷入黑暗。
我们各自找地方站稳。
我对阿宁说:“再对对信号。”
阿宁拿出对讲机打开。
那诡异的“冷笑”立刻响起。她挥动对讲机,信号强度变化不大。
扎西指了指船身裂缝。
阿宁将对讲机凑近裂缝口——
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清晰!
仿佛源头就在里面!
我们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。
信号真从这破船里发出来的?
扎西看着那道黑黢黢的裂缝:“见鬼了,那仨蠢货钻进去了?”
裂缝宽度足够容人爬入。
我朝里面喊了几声,只有空洞的回音。
“怎么办?”
“可能是进去过,对讲机掉了。也可能……出事了。”阿宁说。
“那声音怎么来的?”我追问。
“想知道?进去看看。”阿宁瞥了我一眼,放下背包,意思明确。
扎西是向导,不能轻易冒险。
这里就我和她体型合适。
我无法推脱。
她脱掉外套,咬住匕首,矮身率先钻了进去。
船身的泥土簌簌往下掉。
她稳住身形,扎西递上手电。
我也脱下外套,跟着爬了进去。
里面比想象的宽敞些,但依然逼仄。
头顶全是干硬的泥壳,只能匍匐前进。
船舱内部空间本应不小,此刻却被淤泥填塞得只剩下一条狭窄的泥洞。
对讲机里那“冷笑”声在这里被放大、扭曲,撞击着耳膜和神经。
阿宁改用侧身匍匐的姿势,单手打着手电在泥壁上扫射。
我学着她的样子跟在后面,喘着粗气。
触目所及全是淤泥,零星嵌着些朽烂的木片。
往里爬了七八米,那奇怪的声音已经不需要对讲机就能直接听到了,更加清晰,也更加诡异,从船舱最深处传来。
阿宁关掉对讲机,屏息向前爬去。
我刻意与她拉开一点距离。
没爬几步,阿宁突然停住,低低惊呼一声。
我赶紧凑过去,从她身侧探头望去。
只见船舱尽头被泥土覆盖的“甲板”上,塌陷出一个圆桌大小的洞。
洞下是另一层空间,散落着塌下的土块。
一个人影半埋在土里,只露出上半身!
手电光打过去,正是失踪者之一!
满脸泥污,脸色青灰,生死不明。
而那如同冷笑的声音,正是从洞下的土堆里传出来的!
“在里面!”我脱口喊道,身体下意识往前挤,想下去救人。
就在我喊出声的瞬间,那持续不断的“冷笑”声,戛然而止!
整个船舱陷入一片死寂。
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那声音本身更让人心悸。
我动作一僵。
念头电转:声音停了。要么是知道救援到了,无需再发信号;要么……是听到希望,那口气一松,人不行了。
无论是哪种,都必须立刻下去!
阿宁显然和我想到一处。
她让我照明,自己小心翼翼地翻身滑进洞里。
“你在上面!”她命令道,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果决。
我下意识遵从了。
扎西在外面大喊询问。我让他等着。
从这个位置看得更清楚。
下面应该是底舱,空间更小,侵蚀稍轻,还能看出船舱结构。
淤泥里混杂着更多陶罐。阿宁下去后,迅速拨开那人身上的土块,探向他的颈动脉。
“怎么样?”我问。
阿宁身体明显一颤,回头对我无声地摇了摇头。
我心中一沉。
阿宁开始奋力挖掘,将那人拖到一边。
紧接着,挖开的土块下露出了另一个人——头发和一只手!
阿宁继续挖,但这人埋得很深。
我看不下去,也跳了下去帮忙。
一摸到那人的手,冰凉僵硬,心又沉了一分。
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挖出来拖开。
在他身下,终于看到了高加索人那张苍白的脸。
他蜷缩着,眼睛圆睁,一只手僵硬地向前伸着,死死握着一只对讲机——那信号源!
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仍想从这泥泞的坟墓里爬出去。
我把他拖出来。
阿宁立刻探他脖颈,脸色骤变:“还有气!”她迅速解开高加索人的衣服,开始心肺复苏,同时对我厉喝:“告诉扎西!准备抢救!窒息!”话音未落,她已俯身开始人工呼吸。
我立刻朝外面大吼。
扎西闻声立刻朝下面的队医狂喊。
这时,高加索人猛地抽搐了一下,蜷缩起身体,开始剧烈呕吐——呼吸恢复了!
“你接手拉他上去!”阿宁头也不抬,声音冷硬如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我被她这瞬间爆发的气势慑住,条件反射般照做,啧,怎么比我恐吓黎簇的时候还有气势。
她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,绑在高加索人身上做成简易拖带,把袖子扔给我。
我咬紧牙关,拼尽全力往上拉。
阿宁在下面奋力托举。
两人合力,终于将沉重的躯体拖出了裂缝。
外面扎西早已准备好。
高加索人一出来,他立刻用皮带将其固定在背上,开始往下爬。
我累得几乎虚脱,先把阿宁拽出来,自己也跟着往下,心惊胆战地护着扎西。
好几次他脚下打滑,险象环生,全靠匕首插入土中稳住。
好不容易下到地面,队医已铺开急救用品。
我们将高加索人放下。
队医刚撕开他的外衣,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,一把抓住队医!
我们赶紧按住他。
队医用剪刀剪开他浸血的内衣。当带血的布片掀开时,队医倒吸一口冷气:“天哪!”我也差点吐出来。
只见高加索人的腹部,密密麻麻布满了二三十个细小的血洞!
伤口极细,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反复扎刺,出血量不大,但看着极其诡异恐怖。
更怪的是,外面的保暖衣竟然没有破洞!
“这……是什么伤?”扎西声音发颤。
队医茫然摇头:“不知道……像是……细锥子扎的?但衣服没破啊!你们之前没发现?”
我们都摇头。
当时混乱不堪,谁顾得上看他肚子?
但衣服没破是肯定的。
绝非坍塌造成。
顾不上细究,队医让我们按住,快速包扎伤口,注射了一针强心剂,又给他挂上小氧气包。
药效起了作用,高加索人渐渐安静下来。
一番折腾,人人汗流浃背。
队医擦着汗说:“人太虚弱,不能移动。需要设备、帐篷、睡袋给他保暖,稳定后才能出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