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入魔鬼城。
队伍继续出发,穿越大片沙漠,到了一处雅丹地貌。
岩壁高耸,有效地遮挡了风沙。
阿宁便决定在这里安营扎寨。
我打量着四周,抱着包裹起来的帐篷,寻找合适的地点安置。
走到一处空旷些的地方,看向张起灵,脸上习惯性地带出点询问的神色:“小哥,这儿行吗? ”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依赖。
张起灵目光淡淡扫过,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。
我放下帐篷,拿出工兵铲开始挖固定桩的坑。
沙土下铲的感觉并无异常,但一股极其熟悉的、被深埋于记忆深处的寒意却悄然窜了上来。
来了。
我面无表情,手下动作未停,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前方那片沙地。
果然,不远处,一只毫无生机的手突兀地刺破了沙面。
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,没有一丝波澜。
我握着铲走过去,蹲下,用铲尖象征性地拨弄了两下沙土——这动作在旁人看来只是确认。
下一秒,我猛地直起身,脸上瞬间切换成惊骇交加的神情,声音拔高,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:“快来! 这儿有人! ”
这声惊呼效果拔群,几乎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,纷纷围拢。
我抬起铲子加入挖掘,那人埋得不深,很快就被众人合力刨了出来。
队伍里有人认出他,叫了声“阿k”。
阿k随即被抬进帐篷休息。
他依旧昏迷,我见状便出去继续搭我们的帐篷。
等我这边差不多弄好时,他才悠悠转醒。
阿宁立刻上前询问其他人的情况。
阿k艰难地摇头,说他们几个像是中了邪,往深处走了,怎么喊都不回头。
阿宁安排了几个人在附近搜索,自己则点了几个队员准备深入魔鬼城找人。
扎西一听要进魔鬼城,态度异常坚决:“我不去! 那是魔鬼住的地方! ”
我顺口解释了那些声音是风蚀地貌形成的风声共鸣,试图打消他的顾虑。
但扎西只是摇头,眼神里透着藏民根深蒂固的敬畏。
阿宁没再多劝说扎西,果然,她的目光转向了我。
“吴邪,”她语气不容置疑,“你跟我去。
来了。
我心底冷笑一声,面上却立刻换上不解和些许抗拒的表情,声音故意放得足够响亮:“为什么啊? ”
果然,这疑问引来了更多人的侧目。
阿宁扫了眼周围投来的视线,神情没有丝毫动摇,反而更显强硬:“张起灵可以放弃任何人,唯独放弃不下你,收拾东西,跟着! ”
理由很简单,张起灵不会坐视我独自涉险。
没得选。
我耸耸肩,做出无奈状,转身去整理行囊。
倒不是怕这次行程,只是……好不容易和小哥重逢,只想多待在他身边片刻。
可惜,命运这张破网,从来不遂人愿。
临走前,张起灵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身上,无言。
多年默契,我懂他那眼神里的分量。
我微微摇头,左手藏在身侧,对着他快速地做了几个手势——“勿忧,自保”。
张起灵看到那手势的瞬间,瞳孔似乎微微缩了一下。
他没想到我会用张家的手语,更没想到用得如此娴熟。 他
心中的某个猜测,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无声的印证。
但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,只是那目光更深邃了几分。
我们的避风处在魔鬼城边缘。
扎营的高大岩山后,便是一个陡坡向下延伸,尽头是沙暴时曾瞥见的那座城堡般的巨大岩山,在魔鬼城里也算鹤立鸡群。
扎西在陡坡上用碎石堆了个阿拉伯石堆标志方向。
他强调,一路过去,每个转弯都会堆一个石堆。
如果前进中看到自己堆的石堆,就绝对不能再走了,那是陷入循环的死线。
这是他的底线。
我们觉得有理,应承下来。
很快走入城口。
一踏入魔鬼城内部,周遭氛围陡然变得诡异。
月光下,目光所及全是突兀耸立在戈壁沙砾之上的黑色岩山,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模糊不清。
手电光柱一打上去,风割出的深刻沟壑便狰狞毕露。
在这片压抑的黑色阴影里,少数被月光照亮的惨白岩壁,更添一种荒凉死寂之感,真如同行走在月球表面。
我一边走一边下意识地回想当年学的地质力学内容,可惜早已忘得一干二净。
只模糊记得这里的雅丹风蚀岩群还“未成年”——地势较低,暴露地表时间不长,风化程度有限,因此大部分岩山土丘仍然高大巍峨。
这种地貌下,我们只能在岩石土丘间的缝隙艰难穿行,无法像其他开阔的魔鬼城那样随意攀爬。
所谓“山谷”也起伏剧烈,高者突起,低洼处则被戈壁覆盖。
地质学上,这些岩山其实是地下庞大山脉的山顶,别看露头只有十几米高,脚下深处几公里的地方,是昆仑山支脉的巨大岩基。
某种意义上,我们脚下踏着的,就是昆仑。
不过此刻没空琢磨这些。
深入两三公里后,阿宁开始用对讲机呼叫。
我们也扯开嗓子大喊,期望失踪的三个人能听见回应。
死寂的魔鬼城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,瞬间将我们的声音反弹、撕裂、重叠成无数诡异的回音,飘飘荡荡传向远方。
那声音听起来,活脱脱像是来自阴间的鬼哭。
就这么边喊边走,折腾了两三个小时,深入到了魔鬼城的腹地。
手电光无意识地扫过千篇一律的怪石,眼睛早已花了,嗓子也喊得冒烟。
别说人影,连一点高加索人留下的痕迹都没发现。
回答我们的,只有自己声音扭曲的回响和风穿过石隙发出的呜咽。
疲惫不堪地停下休息。
阿宁问扎西,依他的经验,怎么找更有效。
扎西摇摇头,脸色凝重:“只有你们这法子。
我们现在大概走了七公里,直线距离不短,但早就不知不觉转了方向。 ”
他拿出指南针,“看,指针显示我们几乎在往回走。
人在这儿,跟蚂蚁没两样,走着走着就成了S形。
我只能保证带你们出去,找人……没法提供建议。
他们原地不动还好,要是也在找出路……”
他苦笑了一下,“八十平方公里的迷宫里两队人碰到一起的概率有多大? ”
阿宁对这个答案显然不满,皱眉道:“你们以前从没人走失过? ”
扎西低头默默堆着他的石堆,头也不抬:“这种地方,我们晚上从不进来。 ”
他叹了口气,意味不明。
阿宁见众人情绪低落,说了几句鼓舞士气的话,效果不大。
大家默默抽了几支烟,稍微缓过点劲,又继续前进。
然而希望渺茫。
依旧是边喊边走,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中途又休息了四次,扎西的石堆堆了不下三十个,可除了自己制造的回声和风声,整个魔鬼城死寂一片,仿佛一张巨口吞噬了所有外来声响。
真正让我心底发毛的是,我们始终没有碰见任何一个扎西堆的石堆。
这说明我们还在“前进”,这魔鬼城仿佛深不见底,根本不知道前方还有多远的路要走。
继续前行,走进一道由巨大岩石夹峙形成的峡谷。
在一块巨石阴影下,所有人都撑不住了,第六次停下休息。
嗓子彻底哑了,再也喊不出一个字。
大家只能拼命喝水,短暂的歇息让大脑陷入一种疲惫的空白,没人说话。
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。
那个队医突然沙哑地开口,声音在寂静中格外突兀:“该不会是……这魔鬼城里真有魔鬼? 他们……被魔鬼带走了? ”
这话说得太渗人,我们都愣了一下。 扎西狠狠瞪了他一眼,带着藏民特有的忌讳:“别胡说! ”
“魔鬼肯定没有,”扎西含了口水润嗓子,隔了半晌才缓慢地开口,声音沉闷,“人肯定也还在里面……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。 ”
几个人又陷入沉默,各自想着心事。
其实大家心知肚明,希望已非常渺茫。
刚进来时我还觉得找到人或至少发现些线索的可能性不小,现在,这念头几乎熄灭了。
又歇了一会儿,阿宁看了看表,站起身招呼大家准备再次出发。
我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跟着站起,深吸一口气,预备着继续那徒劳的呐喊。
就在这起身的瞬间—— “滋啦——啊——! !!!”
一声凄厉到变调的人声,伴随着刺耳的电流爆音,猛地从阿宁腰间的对讲机里炸了出来!
四周死一样的寂静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声响瞬间撕裂!
所有人吓得浑身一激灵,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,目光齐刷刷钉在那小小的对讲机上。
阿宁也懵了,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,慌忙抓起对讲机贴到耳边仔细听。
“滋啦……呃啊——! !!”
那声音又一次响起!
电流干扰严重得惊人,但这一次,所有人都清晰地辨别出,那绝对是一个人在呼叫!
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或惊恐!
“他们在附近! ”我们几乎同时惊叫起来!
阿宁更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!
魔鬼城这种复杂地形,对讲机通信距离短得可怜,只有在极近范围内才能收到信号。
阿宁一路都在调试,却始终杳无音信。
此刻信号突然出现,只能说明对方的对讲机就在附近极近的地方!
沉重的绝望瞬间被驱散!
阿宁飞快地调试频率,那声音果然清晰了不少,但仍旧被严重干扰,听不清具体内容。
她立刻对着对讲机大喊:“我是领队! 我们在搜救你们! 报告位置! 你们在什么方位?! ”
回答她的是一连串更加扭曲、更加难以名状的声音,干扰依旧严重,但语调明显变了——对方显然听到了她的呼叫!
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,队医激动地吼了声“YES! ”。
我也赶紧掏出自己的对讲机,拍了拍,调了调频率,很快也收到了同样嘈杂的信号。
阿宁再次呼叫:“再报告一次位置! 听到请回答! ”这一次,声音似乎又清晰了一点点。
我们几个屏住呼吸,竖起耳朵,拼命想从那刺耳的静电噪音里分辨出人语。
听着听着,我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不对。
对讲机那头的声音……很不对劲。
那不像是在说话沟通,那语调……古怪到了极点,带着一种黏腻的、冰冷的寒意,硬要形容的话……竟像是一个人在怨毒地……冷笑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