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章 账本玄机,漕衙暗流急
邵伯驿的东厂临时羁押房内,气氛凝重。 油灯摇曳,将楚渊和那名面如土色的船老大张老六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,拉得忽长忽短,如同鬼影幢幢。
张老六缩在凳子上,双手紧紧攥着破旧的衣角,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。先前码头上那场血腥刺杀,显然把他这跑船的老实人吓破了胆。 楚渊没急着逼问,只是慢条斯理地用布巾擦拭着轻狭腰刀上的血迹。刀身映出他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眉眼。 那几名番役持刀守在门外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驿馆昏暗的走廊。经过码头一战,他们对这位年轻司房的态度已从不服转为敬畏,执行力飙升。
“张老六,”楚渊终于开口,声音平稳,听不出情绪,“码头上那些人是冲你来的。军用弩箭,死士作风,这可不是寻常江湖帮派讨债的架势。” 张老六浑身一颤,嘴唇哆嗦着,却说不出话。 “你账本上那个标记,”楚渊刀尖轻轻在桌上点了点,画出一个小巧的“矩”形,“是什么意思?谁让你画的?” 张老六眼神惊恐地瞟向楚渊的腰间,那里藏着真正的“矩”牌。他咽了口唾沫,嗓音干涩:“是…是一位爷让画的…说…说若是遇到认得这标记,且…且能让我怀里那木片子发烫的人,便是…便是自己人。”
楚渊心中一动。果然!“矩”牌之间能相互感应?那让张老六做标记的“一位爷”,又是谁?虬髯客?紫袍青年?还是其他潜伏的“巡天者”或“贵人”? 这感觉就像玩解谜游戏,终于遇到了第一个能对暗号的NPC。
“那位爷还说了什么?” “没…没说太多…只说若是遇到您,让我尽量听您吩咐,或许能…能保住小命。”张老六哭丧着脸,“大人,小的就是个跑船的,真不知道惹了哪路神仙啊!”
“三江帮又是怎么回事?他们为何盯上你的船?” “小的不知啊!”张老六叫起屈来,“那船生丝是正经货物,绝无夹带私盐!三江帮是镇江府最大的漕帮,向来横行霸道,许是看小的这船新漆了油,觉得能榨出些油水?” 楚渊盯着他的眼睛,洞察异能让他感觉张老六此言半真半假。被勒索可能是真,但原因绝非那么简单。
“你的船,最近可运过什么特殊的、不在货单上的东西?”楚渊换了个角度,“或者,有什么人私下托你带过东西、传过话?” 张老六眼神闪烁了一下,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墙角那堆从船上搬下来的、散落的账本和私人物品。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楚渊的眼睛。 他走过去,在那堆东西里翻检。除了账本,就是些船员的换洗衣物、劣质烟叶、几本粗劣的春宫图册——标准的糙老爷们行李。
楚渊拿起一本账本,手指看似无意地划过封面和内页。 当碰到一本看似最破旧、边角都磨毛了的账本时,怀中的“矩”牌再次传来清晰的温热感! 就是它! 楚渊不动声色地将这本旧账本单独拿出,回到桌前。 张老六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。
楚渊仔细翻阅。账本记录的是去年的一些零散短途货运,账目清晰,看似毫无问题。 但他相信“矩”牌的感应。 他伸出食指,蘸了点茶水,轻轻涂抹在账本某些页码的空白处。 这是最简单的密写术。 果然,水痕浸湿处,渐渐显现出几行淡黄色的字迹! 不是墨书,像是用特殊药水写成。
字迹内容让楚渊瞳孔微缩: “乙丑腊月,漕丁王五,溺毙瓜洲渡。妻言其生前曾醉语‘替官家运了批硬货,见了血’。” “丙寅三月,漕船‘顺风号’夜泊金山,疑卸箱入私舸,箱重,声闷。” “近期漕司稽查甚严,各路‘私货’暂缓。然三江帮动作频频,似与漕衙某位大人过往甚密。”
这些零星的信息,像散落的拼图碎片! 指向了乙丑年案后,确实有不明“硬货”通过漕运南下,且过程可能涉及灭口和秘密转运。而现在,三江帮和漕运衙门里的某位官员,似乎正在试图掩盖什么,或者进行新的交易?
“这…这不是小的写的!”张老六吓得魂飞魄散,“定是…定是哪个杀千刀的偷偷塞进小的东西里的!” 楚渊合上账本,心中了然。张老六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成了某种秘密情报的传递渠道。那位“爷”的手段,可谓高明。
就在这时,驿馆外传来一阵嘈杂脚步声,伴随着一声故作热情的吆喝: “东厂的上差何在?下官镇江漕运巡检司巡检,赵德柱,特来拜见!” 话音未落,一个穿着青色鹌补子官服、身材微胖、满面油光的官员,带着几名衙役,笑呵呵地闯了进来,目光迅速在房内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楚渊手中的旧账本上,眼神微微一凝。
楚渊心中冷笑:来的可真“及时”。码头械斗时不见踪影,这边刚找到点线索,漕运衙门的人就闻着味来了? “赵巡检?”楚渊将账本自然放下,语气平淡,“有何见教?” “哎呀呀,岂敢岂敢!”赵德柱连连拱手,笑容可掬,“听闻上差在码头受惊了!下官失职,失职至极!已加派人手缉拿凶徒!不知上差可曾受伤?需要下官提供何种协助?”
他嘴上说着客气话,身子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楚渊和张老六之间。 “有劳赵巡检费心,本官无事。”楚渊淡淡道,“只是捉拿要犯,需要这位船家配合问话,暂时不能交予贵司。” 赵德柱脸上笑容不变:“应该的,应该的!东厂办案,自然以您为主。只是…”他话锋一转,“这三江帮虽是江湖帮派,却也协助漕司维持运务,平日里还算安分…今日码头之事,想必是些底层帮众不懂规矩,起了冲突。上差您大人大量,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。若需问话,下官可代为传唤他们帮主…”
这话听着是劝和,实则是施压兼捞人,暗示三江帮动不得。 楚渊岂会听不出? 他忽然笑了笑:“赵巡检与三江帮很熟?” 赵德柱一愣,连忙摆手:“谈不上熟,只是公务往来,公务往来…” “哦?”楚渊拿起那本旧账本,轻轻拍打着手心,“那正好。本官这里有些关于漕务的疑问,或许还需赵巡检协助解惑。特别是关于…乙丑年前后,一些漕船‘额外’的营运记录,以及…近期某些与官面人物‘过往甚密’的帮派动向。”
赵德柱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,额头微微见汗。他死死盯着那本账本,仿佛那是什么洪水猛兽。 “这…年代久远,卷宗繁杂,需…需仔细查证…”他支吾着。 “无妨,本官有的是时间。”楚渊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,“对了,码头袭击者使用了军弩,此事本官会一并写入奏报,呈送督主。赵巡检既负责此地治安,还望多多费心,早日给东厂一个交代。”
赵德柱的脸色彻底白了,嘴唇哆嗦了两下,再也挤不出笑容。 军弩!这案子性质彻底变了!东厂要是揪住这点不放,整个镇江漕运系统都得抖三抖! 他再也不敢多待,胡乱拱了拱手:“下官…下官这就去督促查案!告退!告退!”说完,几乎是落荒而逃。
看着赵德柱狼狈的背影,楚渊眼神冰冷。 这镇江的水,果然又浑又深。漕帮、漕衙、可能涉及的京营旧案、神秘的幕后黑手、还有不知是友是敌的“标记”势力…各方纠缠,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。
而他,这只意外闯入的飞蛾,已经振动了第一根丝线。 风暴,即将来临。
他收回目光,看向面无人色的张老六。 “给你两个选择。”楚渊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一,我把你交给外面那位赵巡检,你可以赌一赌他会不会保你灭口。” 张老六疯狂摇头。 “二,跟我合作。把你知道的,关于三江帮、关于漕运衙门、关于任何可疑的人事,全部说出来。我保你性命。” 张老六挣扎片刻,最终颓然瘫倒,声音嘶哑:“小的…小的选二…”
楚渊点点头,对门外吩咐:“看好他。另外,把咱们抓到的那两个活口,单独关押,严加看守,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不得接近,尤其是漕运衙门的人!” “是!”番役领命,声音斩钉截铁。
楚渊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。 江南夜间的湿冷空气涌入,带着运河特有的水腥气。 远处镇江府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朦胧一片,仿佛巨兽蛰伏的双眼。
他轻轻握住怀中“矩”牌。 指引依然模糊。 但他知道,自己已经摸到了棋盘的边缘。 下一步,该落子了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