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金鳞破浪,初临是非地
旌旗招展,官船破开浑浊的运河水,一路南下。 楚渊站在船头,看着两岸景色由北地的雄浑苍茫,逐渐染上南方的湿润青翠。 他身后站着八名精选的东厂番役,皆着青黑服色,佩腰刀,脸色冷硬,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河面与两岸——这是钱公公给他派的“精干人手”,美其名曰护卫,实则监视的意味更浓些。楚渊心下明了,这几位的忠诚度,大概和纸糊的窗户差不多,一捅就破。
离了京城那龙潭虎穴,并未让他感到轻松。反而像是从一个小号的漩涡,被抛进了一个更大、更未知的洋流。 “矩”牌在怀中安分守己,那微弱的指引感并未因南下而增强,反倒像信号不良,时有时无。这让楚渊有些腹诽:这玩意儿导航用的是2G网吗?差评必须给!
旅途枯燥。除了偶尔靠岸补给,大部分时间都在船上。 几个番役都是老油条,起初对楚渊这位“空降”的年轻司房表面恭敬,内里却透着几分审视和不服。诏狱死囚一步登天的故事,在东厂内部早已传得变了味,版本众多,但核心都离不开“运气”和“督主心血来潮”。 楚渊也不点破,更不去刻意拉拢。他只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在舱内修炼《蛰龙功》,感受着体内那股内息如幼龙般日渐茁壮灵动。 偶尔,他会指点一下番役们操练时明显的破绽,言语不多,却总一针见血。 几次之后,番役们眼中的轻视渐渐被惊疑取代。这林司房,手底下好像真有东西?不是纯靠溜须拍马上位的?
这日官船即将进入镇江府地界,河面船只明显稠密起来。漕船、商船、客舟、渔船,千帆竞渡,舳舻相接,喧嚣鼎沸,好一派江南繁华盛景。 一名尖嘴猴腮的番役凑过来,指着前方一处热闹的码头,谄笑道:“大人,前方是邵伯驿,是个大码头,热闹得紧!听闻那里的‘水上阁子’,姑娘们一个个水灵得能掐出水来,唱得一口好吴侬软语,功夫更是…嘿嘿嘿…”他挤眉弄眼,做了个男人都懂的表情,“左右时辰尚早,大人您舟车劳顿,不如去…体察一下民情?”
楚渊瞥了他一眼,这哥们儿一看就是老嫖客了,业务熟练得很。 他面无表情:“公务在身,寻欢作乐就免了。靠岸补充些食水便好。” 那番役碰了一鼻子灰,讪讪退下,嘴里小声嘟囔:“假正经…”
楚渊懒得理会。他可不是来旅游的。邵伯驿已是镇江门户,漕运重地,龙蛇混杂。他感觉怀中的“矩”牌似乎微微热了一丝。 有情况?
官船缓缓靠向码头。 码头上力夫吆喝,商贾云集,更有不少挎刀佩剑的江湖人士穿梭其间,气息彪悍。 楚渊目光锐利,迅速扫视。很快,他注意到不远处一艘略显陈旧的漕船旁,围着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汉子,正与船老大模样的人推推搡搡,声音渐高。 “…妈的!说了这船货我们三江帮要了!识相的就赶紧滚!” “刘爷,这…这不合规矩,这船货是发往苏州…” “规矩?在这地界,我们三江帮就是规矩!” 争吵间,一个汉子不耐烦地推了那船老大一把。船老大踉跄跌倒,怀里的账本散落一地。
楚渊眼神一凝。 在那散落的账本中,他瞥见了一枚熟悉的标记——一个极细微的、用墨点点出的“矩”形图案!与他手中“矩”牌的形状几乎一致! 这是巧合?还是…某种联络暗号?
“走,过去看看。”楚渊不动声色,带着番役们下船,朝那争执处走去。
“东厂办事!闲人退避!”一名番役高声喝道,亮出腰牌。 围观的众人顿时像被开水烫到般散开一片空地。 那几名自称三江帮的汉子也是一愣,气势稍敛,为首那个疤脸汉子抱拳道:“原来是京里的上差。小的们三江帮刘三,在此处理一点帮务,惊扰了各位爷,恕罪恕罪。”态度看似恭敬,眼神却闪烁不定,并无太多惧意。
楚渊没理他,目光落在那慌忙爬起收拾账本的船老大身上:“你是船主?” “是…是小人…”船老大战战兢兢。 “这批货,怎么回事?” “回…回大人,就是普通的生丝,运往苏州…” “放屁!”那疤脸刘三打断道,“这船底夹带私盐!咱们是帮漕司的大人们清理门户!” 楚渊蹲下身,看似随意地帮船老大捡起一本账本,手指恰好按在那“矩”形标记上,内息微吐,感应着。 船老大身体猛地一颤,难以置信地飞快瞥了楚渊一眼。
“夹带私盐?”楚渊站起身,看向刘三,语气平淡,“证据呢?” “这…搜一搜便知!” “哦?东厂在此,何时轮到你们江湖帮派来越俎代庖,替朝廷执法了?”楚渊声音一冷,“还是说,你们三江帮,想试试东厂的刑具利不利?”
刘三脸色变了变,强笑道:“不敢,不敢…既然上差在此,自然由上差定夺。” 楚渊心中冷笑,这帮人明显是借故找茬,目标恐怕就是这船老大,或者他船上的某些东西。那“矩”形标记,是关键。
他正欲深究,忽然,怀中的“矩”牌轻微一震!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毫无征兆地袭来! 几乎是同时,他修炼《蛰龙功》带来的敏锐灵觉疯狂预警! “闪开!”楚渊大喝一声,猛地一脚将身旁的船老大踹开! 自己也借力向后疾退!
咻!咻!咻! 数道乌光从对面一艘货船的船舱中疾射而出!快如闪电,直取楚渊和船老大刚才所站之位! 是军用弩箭!威力绝非江湖弓弩可比!
弩箭破空,发出凄厉锐啸,宛若毒龙出洞,裹挟着冰冷的杀意,瞬间撕裂码头喧嚣的空气!速度之快,几乎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!
“保护大人!”番役们虽惊不乱,毕竟也是东厂精锐,呛啷啷腰刀出鞘,迅速结阵格挡! 叮当乱响!火星四溅! 一支弩箭擦着楚渊的脸颊飞过,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! 另一支则噗地一声,将一个躲闪不及的三江帮汉子射穿,钉在船舷上!那汉子惨叫都未发出,当场毙命!
“有刺客!” 码头顿时大乱!人群惊呼奔逃,踩踏不止! 那疤脸刘三也傻了眼,显然没料到这变故。
楚渊眼神冰冷,目光死死锁定了对面货船! 袭击者目标明确,就是要灭口!灭船老大的口?还是冲着他这个东厂司房来的? “留两人看守船只,护住人证!其余人,随我拿人!” 他厉声下令,身形已如猎豹般扑出!新得的轻狭腰刀铿然出鞘,在江南水乡的阳光下,划出一道冷冽流光!
脚下踏着蛰龙步,身形飘忽,疾冲的同时巧妙利用码头堆放的货物作为掩体,避开后续可能射来的弩箭。 几名番役紧随其后,刀光霍霍。 对面货船上,数条黑影跃出,手持利刃,迎了上来!个个身手矫健,绝非普通毛贼! 刹那间,刀剑碰撞声、怒吼声、惨叫声响成一片!
这是楚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人搏杀! 体内蛰龙内息奔腾流转,赋予他远超从前的速度与力量,五感也变得异常敏锐。对手的动作在他眼中似乎变慢了一丝,破绽也更明显。 他刀走轻灵,专挑刁钻角度进攻,不与对方硬碰。 一个照面,手中轻狭腰刀便如毒蛇般钻入一名黑衣人的刀网空隙,在其肩胛处一点即收! 那黑衣人惨叫一声,钢刀脱手! 楚渊毫不留情,反手一刀柄重重砸在其太阳穴上,将其击晕过去——留活口,是查案的基本素养。
但对方人数占优,且个个悍不畏死,打法凶悍,显然是死士之流。 番役们虽然精锐,但以少打多,瞬间陷入苦战,险象环生。 一名番役被对手一刀劈退,另一名黑衣人趁机猱身而上,刀尖直刺其心窝! 眼看就要殒命当场!
楚渊眼神一厉,顾不得许多,体内那股蛰龙内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涌而出,灌注右臂! “滚开!” 他低吼一声,手中轻狭腰刀发出一声清越震鸣,刀光暴涨,如惊鸿乍现,后发先至,直斩那偷袭黑衣人的手腕! 这一刀,快!准!狠!蕴含的内劲更是带着一股潜龙出渊的爆发力!
那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楚渊速度如此之快,力道如此之猛!格挡已来不及! 噗嗤! 血光迸现! 一只断手握着钢刀飞上半空! 黑衣人发出凄厉惨嚎! 所有围攻者动作都为之一滞,被楚渊这突如其来、狠辣无比的一刀所震慑!
楚渊持刀而立,微微喘息,刀尖鲜血滴落。他冷冷扫视剩余黑衣人:“还有谁想试试?” 番役们压力骤减,看向楚渊的目光彻底变了,充满了敬畏与后怕。这位林司房,是真能打啊!
剩余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,似乎萌生退意。 就在此时,运河上游,一艘快船顺流而下,船头立着数名身着漕运总督衙门服色的官差,为首一人高喝:“何处狂徒,敢在漕运重地械斗?!统统住手!”
那些黑衣人见状,毫不恋战,一声唿哨,搀起伤员,迅速跳入水中,消失在不远处的芦苇荡里。 来得巧,去得更快。
楚渊没有令番役追击。穷寇莫追,况且人生地不熟。 他收刀入鞘,看着一片狼藉的码头,眉头紧锁。 初至江南,欢迎仪式就这么刺激? 他走到那名被救下的船老大面前。船老大面无人色,浑身发抖。 “现在,可以好好说说,你那账本上的标记,还有这三江帮,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吗?”楚渊的声音很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。 船老大看着楚渊,又瞥了一眼他腰间滴血的腰刀,喉结滚动了一下,眼中充满了恐惧与一丝…复杂的希冀?
楚渊知道,江南的棋局,第一子,已经由这突如其来的刺杀,逼着他落下了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