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七章 矩牌指路,案牍迷雾深

楚渊,或者说现在的东厂缉事司林司房,坐在属于自己的那间狭小值房里,指间摩挲着那枚非金非木的“矩”牌。

升任司房的喜悦淡得像兑了三次水的茶,远不如掌心这玩意带来的触动强烈。自西山归来,这牌子就时不时微微发热,与怀中那本古书、以及冥冥中感应到的曹瑾渊身上那块碎片遥相呼应,像极了手机连着个若隐若现的Wi-Fi信号,时断时续,惹人心焦。

“欲觅归途,先寻矩之所在…”他低声咀嚼着这句话。如今“矩”是寻到一块了,可归途在哪儿?说明书也没给一份,差评!

这司房的椅子还没坐热,麻烦事就已上门。西山皇庄的案子,表面结了,三十名“失踪”新太监被定性为遭匪人掳掠贩卖,黑锅甩给了几个早已被钱公公顺手“料理”掉的替死鬼。但血账原件此刻就锁在他的抽屉最底层,像一块烧红的炭。宫里宫外,有多少大人物的大名赫然在列?这玩意儿就是个定时炸弹。

更重要的是,“矩”牌传来的模糊指引,并非指向皇城深处曹瑾渊的老巢,而是…案牍库?

“怎么又是那儿?”楚渊揉揉眉心,“刘公公那儿莫非开了什么隐藏副本?”

他如今身份不同,有了独立查档的权限。起身,整了整身上那套略显宽大的青黑色司房服制——不得不说,东厂这工服设计,突出一个低调且丧气,穿上直接颜值下降百分之三十,主打一个让敌人放松警惕,属于战术性丑穿搭。

再临案牍库,气氛迥然不同。看守的老宦官们见了他的新行头,脸上那点倨傲瞬间蒸发,点头哈腰,谄媚得如同见了榜一大哥的打赏。

刘公公依旧窝在那个角落里,仿佛从未移动过。他抬了抬眼皮,浑浊的目光在楚渊的司房服上一扫,嘿嘿笑了两声,嗓音沙哑:“哟,林小哥…不,林司房,高升了?这诏狱的死囚到东厂的司房,您这升迁速度,堪比坐火箭呐。”

楚渊拱手,笑容无懈可击:“全赖督主栽培,和刘公当日指点之功。”他故意模糊了“指点”的具体内容,既是试探,也是客气。

刘公公嗤笑一声,摆摆手,像赶苍蝇:“少来这套。咱家这儿只有故纸堆,没有功劳簿。林司房今日来,是又要查什么陈芝麻烂谷子?”

楚渊略一沉吟,决定单刀直入:“想来再看看…乙丑年江湖逆案的卷宗,尤其是关于涉案物资最终去向的补充记录。”

“矩”牌的微弱牵引感,在他踏入案牍库后,似乎清晰了一丝,大致指向乙丑年档案的区域。这很合理,西山案的根源,或许就在彼处。

刘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,没多问,只用枯瘦的手指往深处某个书架指了指:“自己找吧。规矩你懂,别弄乱了,不然曹督主也保不住你…嘿嘿。”那笑声里,总带着点等着看好戏的意味。

楚渊道谢,步入那片弥漫着陈旧墨香和灰尘味的档案森林。“矩”牌在掌心微微发烫,像个不靠谱的金属探测器。他一边假装翻阅乙丑年的卷宗,一边凭借那微弱的感应慢慢移动。

最终,他在一个堆放历年漕运记录的书架前停下。感应最为强烈。

这就奇了。乙丑年江湖逆案,怎会与漕运记录产生如此强的关联?除非…

他目光锐利起来,开始快速抽检与乙丑年时间点相近的漕运档案。账目、货单、巡检记录…海量的信息在他眼中飞速掠过,现代人的逻辑思维和会计知识在此刻全功率运转,如同装上了人形扫描仪加大数据分析CPU。

时间悄然流逝。突然,他指尖一顿,抽出一份毫不起眼的“乙丑年六月,临清闸口巡检核销录”。

核销记录本身没问题,记录的是几艘漕船例行检查后放行。但问题出在附带的船员画押名单和货物粗录上。

其中一艘船的画押笔迹,与他之前看过的袁崇山副将的笔迹样本,有七分相似!虽刻意潦草,但某些起笔转折的习惯,在楚渊强化过的观察力下无所遁形。

更蹊跷的是,这艘船申报的货物是“江南新粳”,但粗录备注里却有一行小字“内有三箱受潮,略有霉味”。

楚渊眼睛眯了起来。袁崇山一个京营守备副将,跑去漕船上画押?而且“受潮”的粳米,需要特意备注?这感觉就像是明星出轨被拍,声明却重点强调那天只是在一起‘探讨剧本’——纯属此地无银三百两。

他几乎能还原出当年的操作:乙丑年,某位(或某几位)大佬指使袁崇山等人,以“剿江湖逆匪”为名,行抢劫官仓之实。得来的大批物资,根本不敢在京畿地界销赃,而是利用职权或关系,混入漕运船只,以“受潮霉米”这类不起眼的身份作为掩护,南下销往富庶的江南地区变现!

好一招瞒天过海,产业链闭环了属于是。

那么,西山皇庄的人口贩卖,是否也是这条黑色产业链的一环?用官粮变现的银子,继续做这无本买卖?而曹瑾渊,在这其中,又扮演了什么角色?仅仅是默许,还是…分账的股东?

想到这里,楚渊感觉后背有点发凉。这水不是深,是他妈的直通马里亚纳海沟!

他强压下心头悸动,准备将这份关键核销录偷偷抽出。就在此时,身后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起:

“林司房,真是…勤勉啊。”

楚渊汗毛倒竖!以他《蛰龙功》小成后的灵觉,竟被人摸到如此近的距离而未察觉?!

他猛地回头,只见一个穿着普通番子服色、面容平凡得扔进人堆瞬间遗忘的中年人,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三尺之处,脸上带着一丝僵硬的、仿佛雕刻上去的微笑。

是那个墨鹰!虽然换了装束,掩了气息,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冷死寂,楚渊绝不会认错!

东厂的内鬼,竟然还敢出现在案牍库?是冲着他来的?还是冲着他手中的这份记录?

“阁下是?”楚渊体内蛰龙内息悄然运转,全身肌肉微绷,进入预备状态,脸上却故作疑惑。

“无名小卒,不劳司房动问。”墨鹰的笑容毫无温度,“只是看司房似乎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,特来…借阅一番。”

话音未落,他身形一晃,竟如鬼魅般直扑楚渊手中那份核销录!速度快得离谱,指尖带起一股锐利的阴风!

“审查不通过!”楚渊低喝一声,现代梗脱口而出的同时,身体本能反应。他脚踩蛰龙步,身形如游鱼般一滑,间不容发地避开这一抓,同时右手并指如剑,直戳对方腕脉!

“咦?”墨鹰轻咦一声,似乎惊讶于楚渊反应速度和招式之精妙,远超其表面实力。他变抓为掌,一股阴寒内劲勃发,硬拍向楚渊的手指。

嘭! 一声闷响,气劲四溢,吹动周围书架上的尘埃簌簌落下。 楚渊只觉一股阴冷刁钻的气劲顺着手臂经脉钻来,冻得他半条胳膊几乎麻痹!修为差距太大了!

但他心志极其坚韧,咬牙强忍,借对掌之力向后飘退,同时大喝:“案牍重地,谁敢放肆?!来人!”

他赌墨鹰不敢真正在东厂核心之地闹出太大动静。

墨鹰眼神一厉,显然被楚渊的滑溜和喊叫激怒。他不再留手,身形再进,双掌翻飞,霎时间幻化出漫天掌影,阴风怒号,仿佛有无数冤魂哭泣,将楚渊周身所有退路完全封死!辰东笔下的热血感瞬间拉满:掌风呼啸,似幽冥开路,鬼哭神嚎,小小的档案架之间仿佛化作了无边鬼域,要将楚渊这唯一的生魂彻底吞噬!

楚渊瞳孔骤缩,感觉四面八方皆是致死杀招!境界压制之下,他的蛰龙功运转到了极致,皮肤下隐隐有微光流转,洞察异能疯狂预判,但身体却几乎跟不上思维的速度!

眼看就要被那漫天掌影吞没!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斜刺里,无声无息地递过来一只枯瘦的手掌。

这只手掌看上去毫无力道,慢悠悠地穿过了墨鹰那凌厉无比的掌影风暴,仿佛只是随意地拍了拍灰尘。

然后,轻轻按在了墨鹰的胸口。

“噗——” 墨鹰前冲的狂暴势头戛然而止。 漫天掌影瞬间消散。 他身体剧震,如遭重锤击打,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瞬间扭曲,变为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! 他踉跄着倒退七八步,撞在一个书架上,才勉强站稳,嘴角已溢出一丝暗红的鲜血。

刘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之间,依旧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,揣着手,咳嗽了两声:“咳咳…说了多少次,库房里…要安静。年纪轻轻的,火气这么大干嘛?”

他瞥了一眼楚渊手中紧攥的那份核销录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,随即又看向墨鹰,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滚出去。”

墨鹰死死盯着刘公公,眼神惊疑不定,最终化为深深的忌惮。他一声不吭,擦去嘴角血迹,身形一闪,便如青烟般消失在密集的书架之后。

值房里只剩下楚渊粗重的喘息声和刘公公轻微的咳嗽声。

楚渊看着眼前深藏不露的老宦官,心中骇浪滔天。这刘公公的实力,简直深不可测!墨鹰已是高手,竟被他随手一掌轻创逼退?

“多谢刘公出手相救。”楚渊郑重行礼。今日若无刘公公,他凶多吉少。

刘公公摆摆手,慢吞吞地走回他的角落:“救你?咱家只是怕你们打坏了这些老古董…可比你小子的命值钱多了。”

他坐回椅子里,闭上眼睛,仿佛又要睡着,最后却嘟囔了一句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

“小子,路还长着呢…有些东西,看到了,就得有能拿得住的实力。否则,就是催命符…”

楚渊心中凛然。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核销录,又感受了一下怀中微微发烫的“矩”牌。

“矩”牌指引他来此,找到了线索,也险些招来杀身之祸。这巡天之路,果然步步惊心。

他忽然想起虬髯客那句箴言——“所见皆虚,所恃非真”。刘公公是敌是友?墨鹰背后究竟是谁?曹瑾渊知不知道手下有这等内鬼?这案牍库的迷雾,比诏狱更深。

但他别无选择。回收碎片,寻找归途,这是刻在他本能里的使命。就像打游戏接到了唯一主线任务,再难也得硬着头皮推下去。

他将那份核销录小心翼翼藏入怀中。下一步,或许该顺着漕运这条线,往下查了。江南…

只是,这京城的水已然浑不见底,那遥远的江南,等待他的又将是何等风浪?

楚渊深吸一口气,压下所有情绪,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坚定。他整理了一下衣袍,走出案牍库。

阳光刺眼,但他知道,前路唯有在黑暗中摸索,方能寻得一线天光。

(本章完)

相关推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