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章 督主驾前与“矩”之迷踪

厮杀声很快平息。

官道上,血腥气浓烈得化不开。东厂精锐番役们正在沉默地打扫战场,给未死的补刀,收敛同袍遗体。动作熟练麻利,显然早已习惯这种场面。

钱公公翻身下马,快步走到楚渊三人面前。他先是看了一眼重伤昏迷的持刀铁卫,眉头紧锁,对身后吩咐道:“速送回城,请最好的大夫!”

两名番役立刻小心翼翼地将伤员抬走。

钱公公的目光这才落到浑身浴血、拄着刀勉强站立的楚渊和喘息不止的短戟铁卫身上。

“还能走吗?”他的声音依旧冰冷,但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隔阂。

短戟铁卫挣扎着想站起来,却一个踉跄。楚渊伸手扶住了他。

“无妨。”钱公公摆摆手,立刻有人牵来两匹空着的战马。“还能骑马就行。督主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。”

他的目光尤其在楚渊脸上停留了一瞬,意有所指。

楚渊心中一凛,知道真正的考验,现在才刚刚开始。西山之行的一切见闻、那本血账、怀中的“矩”牌,都需要面对那位权倾朝野的督主的亲自质询。

他深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,点了点头。

一行人连夜疾驰,气氛沉默而压抑。沿途再无波折,天际微明时,巍峨的京城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。

没有回案牍库,也没有去东厂大堂。

钱公公直接领着楚渊和那名勉强支撑的短戟铁卫,穿过数道戒备森严的门禁,进入了东厂最深处,一座不起眼却守卫得铁桶般的青黑色小楼前。

“在此候着。”钱公公让短戟铁卫留在门外,只带着楚渊一人走了进去。

楼内光线昏暗,陈设简单,唯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、奇异的檀香,压下了楚渊身上还未散尽的血腥味。

最深处的房间里,一个人背对着门口,负手而立,正望着墙上悬挂的一副巨大的《江山舆地图》。

他身形并不算高大,穿着一身暗紫色的常服,未戴冠帽,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。但只是站在那里,便仿佛是整个房间、乃至整个东厂的中心,无形的威压让楚渊瞬间呼吸一窒,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。

曹瑾渊!

这位只闻其名、如雷贯耳,仿佛阴影般笼罩整个京城的东厂督主,终于第一次真正出现在楚渊面前。

钱公公上前一步,躬身低声道:“督主,人带到了。”

曹瑾渊缓缓转过身。

楚渊终于看到了他的脸。

面容清癯,皮肤白皙,眉眼甚至称得上秀气,若非那双眼眸太过深沉冰冷,几乎像是个儒雅的中年文士。但他的目光扫过来时,却像是最锋利的刀,瞬间剖开一切伪装,直刺人心底最深的秘密。

楚渊立刻低下头,躬身行礼:“罪官林知意,参见督主。”

他感觉到那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片刻,仿佛在评估一件工具。

“西山的事,咱家知道了。”曹瑾渊开口了,声音平和,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,却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你们做得不错,辛苦了。”

这话是对两人说的,但楚渊知道,主要是对他说的。

“为督主分忧,份内之事。”钱公公连忙道。

楚渊也附和:“罪官不敢居功。”

曹瑾渊轻轻踱步,走到一张紫檀木椅前坐下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:“说说吧,在那库房里,都找到了什么?又是如何找到的?”

他的问题看似随意,却直奔核心。

钱公公看了一眼楚渊,示意他来说。这是在给楚渊机会,也是考验。

楚渊定了定神,早已打好腹稿。他略去了自己通过钥匙感应和“矩”牌预判的关键细节,只说是根据账目疑点和赵管事的异常反应,推断那库房有问题,坚持要查,这才发现了密室。

然后,他重点描述了那几本血账的内容——人口贩卖的网络、巨额的资金流向、以及其中牵扯到的朝中官员和宫内模糊的线索。

他叙述得条理清晰,语气平静,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案件,没有刻意夸大,也没有隐瞒关键。

曹瑾渊静静地听着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,偶尔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冰冷的寒芒。

当楚渊说到资金流向和宫内线索时,他敲击扶手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。

“……罪官以为,此事绝非寻常贪腐,其背后恐有惊天阴谋,牵涉之广,骇人听闻。故不敢有丝毫隐瞒,特将证物带回,呈报督主定夺。”楚渊最后总结道,并从怀中取出那几本用油纸包好的血账册子,双手奉上。

钱公公上前接过,转呈给曹瑾渊。

曹瑾渊并没有立刻翻看,只是将那几本册子放在手边的茶几上,目光重新落在楚渊身上。

“你可知,你带回这些东西,等于抱回来一个随时能炸得粉身碎骨的炸药桶?”他语气平淡地问道。

楚渊低头:“罪官明白。但职责所在,不敢不报。”

“职责所在……”曹瑾渊轻轻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,嘴角似乎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,似是嘲讽,又似是别的什么。

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,只有那奇异的檀香静静燃烧。

忽然,曹瑾渊话锋一转,看似随意地问道:“除了这些册子,可还发现其他……特别的东西?比如,令牌、信物、或是……不同寻常的器物?”

楚渊的心脏猛地一跳!

来了!他果然问到了这个!

“矩”牌就在自己怀中,滚烫得仿佛烙铁!

交,还是不交?

电光石火间,楚渊脑中闪过无数念头。交出“矩”牌,或许能换取更大的信任,但这东西关系到他能否“归途”,太过重要,绝不能轻易交出。而且,曹瑾渊为何特意问起?他是否知道“矩”牌的存在和意义?

赌一把!

楚渊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和茫然,摇了摇头:“回督主,那密室里除桌椅火盆和这些册子,并无其他特别之物。不知督主所指的……是何种器物?”

他选择了隐瞒。这是一场赌博,赌曹瑾渊也只是猜测,并不确定“矩”牌的存在。

曹瑾渊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脸上,沉默着,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假。

那短暂的几秒钟,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楚渊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,但他强行维持着表情的平静,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。

终于,曹瑾渊收回了目光,淡淡地道:“没什么,咱家随口一问。或许逆贼谨慎,并未留下太多手尾。”

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,或者说,暂时不打算深究。

楚渊心中暗暗松了口气,赌对了第一步。

“你这次做得很好。”曹瑾渊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淡,“咱家向来赏罚分明。从今日起,你便正式调入东厂缉事司,暂领司房一职,此案暂时不用你操心了。一应待遇,按制拨付。”

司房!虽然只是个低级官职,但意味着他不再是任人拿捏的囚犯或临时工,而是有了一个正式的、受保护的身份!这是质的飞跃!

“谢督主恩典!罪官……卑职定当竭尽所能,为督主效死!”楚渊立刻躬身谢恩,语气带着适当的激动。戏要做全套。

“嗯。”曹瑾渊似乎有些倦了,挥了挥手,“钱宁,带他下去吧,安置好。另外,传咱家命令,即刻起,东厂所属,全力彻查西山一案,凡有牵扯者,无论涉及何人,一查到底!”

最后四个字,他说得轻描淡写,却带着一股冰封千里的森然杀意!

“是!”钱公公躬身领命,带着楚渊退出了房间。

走出那栋小楼,重新呼吸到清晨微凉的空气,楚渊才感觉自己仿佛又重新活了过来。刚才在那房间里的每一秒,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。

钱公公看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督主的赏赐,是好东西,也是催命符。以后的日子,自己机灵点。”

楚渊默然点头。他当然明白,这个“司房”的职位,就是把他彻底绑在东厂战车上的枷锁,也是将他推向更前方吸引火力的盾牌。

但他没有选择。

回到临时安置的房间,关上门,只剩下自己一人时,楚渊才彻底放松下来,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。

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那块冰冷的“矩”牌,在晨光下仔细端详。

这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曹瑾渊会特意问起?它和那本古书,和自己脑海里的天机碎片,又到底是什么关系?

“欲觅归途,先寻‘矩’之所在”……

归途……“矩”之所在……

他的目光落在“矩”牌那个古老的篆字上,心中迷雾重重。

然而,就在这时,异变再生!

他怀中的那本神秘古书,再次微微发热!书页无风自动,快速翻动,最后停留在了描绘着那个残缺罗盘图案的一页!

而手中的“矩”牌,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,竟然也微微震动起来,表面泛起一层极淡极淡的、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光!

紧接着,那古书上的罗盘图案,似乎与“矩”牌的微光产生了某种共鸣,一道极其模糊的、断断续续的意念流,猛地传入楚渊的脑海!

那意念流破碎不堪,难以捕捉,但楚渊却依稀感知到了几个关键的词:

“……核心……驱动……能量……”

以及一个更加模糊的、似乎是一个方位的指示!

楚渊猛地瞪大了眼睛,心脏狂跳!

这“矩”牌……竟然是驱动那“天机罗盘”的……核心部件之一?!或者说,是为其提供能量的关键?

而古书和碎片的共鸣,正在试图告诉他下一块“矩”牌或者碎片的可能方位?!

这个发现,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!

然而,那感应极其微弱,方位指示更是模糊不清,很快便消散不见。

楚渊握着“矩”牌,激动之余,又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。

线索有了,却如同镜花水月,难以把握。

前路,依然漫长而艰险。

但他眼中的光芒,却越发坚定。

无论如何,他终于朝着“归途”,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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