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惊蛰无声与罗盘初显

案牍库内,时间仿佛被拉扯成了一种粘稠而缓慢的流体。

楚渊坐在自己的桌案前,手握毛笔,一丝不苟地誊抄着一份关于漕运损耗的文书。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,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的律动。

但他的心神,却早已不在笔下的文字上。

自那日将那个足以炸翻天的秘密,以“数据疑问”的方式递出去后,已经过去了两天。

整整两天,风平浪静。

钱公公没有再出现,仿佛人间蒸发。刘公公依旧每日准时来打盹,呼吸均匀,仿佛对外界的一切波澜毫不知情。甚至连外面通道里番役巡逻的脚步声,都依旧保持着固有的频率。

这种极致的平静,反而让楚渊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不安。

暴风雨前的宁静,往往最为窒息。

他知道,自己抛出去的不是石子,而是一颗深水炸弹。现在没有声响,只意味着它正在深水中悄无声息地下沉,直至抵达最深处,才会爆发出毁灭性的能量。

而他,正坐在即将爆发的火山口上。

这种等待判决的滋味,比直接面对刀斧加身更加折磨人。就像头上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,你能听到绳索细微的嘎吱声,却不知它何时会彻底断裂。

他只能强迫自己沉下心来,继续扮演好“案牍库工具人”的角色,甚至比以往更加小心谨慎,不敢流露出半分异样。

同时,他也在暗中做着准备。

《蛰龙功》运转得越发纯熟,那丝内息在丹田中凝聚不散,如同沉睡的幼龙,随时可以爆发出力量。他反复回忆着那枚青铜钥匙的每一个细节,回忆着所有关于袁崇山、西山、净身房的碎片信息,将它们牢牢刻在脑子里。

这世间最难的等待,并非不知归期,而是明知雷霆将至,却不知其落于何时何地,只能于无声处煎熬,将惊惧磨成粉末,和着冷静一同咽下,静候那不知是解脱还是毁灭的终局。

第三天午后,变故终于来了。

来的不是钱公公,也不是传令的番役。

而是一个楚渊从未见过的、穿着普通杂役服饰的小火者(小太监)。他低着头,脚步轻快地走进案牍库,径直走向楚渊的桌案。

“可是林先生?”小火者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怯懦。

楚渊抬起头,心中警惕,面上不动声色:“我是。小公公有何见教?”

小火者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、方方正正的东西,放在桌案上,低声道:“这是宫里一位贵人托小的带给您的,说是您落下的旧物。”

说完,他不等楚渊回应,立刻低下头,转身快步离开了,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惹上麻烦。

楚渊看着那油纸包,瞳孔微微收缩。

宫里贵人?旧物?

他在这世上,除了仇家,哪来的贵人?

这分明是某种试探,或者……是某种信息的传递!

他没有立刻去动那油纸包,而是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刘公公。

刘公公依旧在打盹,仿佛根本没看见刚才那一幕。

楚渊深吸一口气,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包上的细绳。

油纸包里,是一本薄薄的、封面没有任何字迹的旧书。书页泛黄,边角磨损,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

他轻轻翻开第一页。

里面并非是印刷的文字,而是一些手绘的、极其古怪复杂的图案和符号。像是星图,又像是某种古老的阵法推演,其间夹杂着一些佶屈聱牙的注解,晦涩难懂。

这书……他从未见过。

那位“贵人”为何要送这本天书给他?

他耐着性子,一页页翻下去。书的内容越来越深奥,看得他头晕眼花,完全不明所以。

直到他翻到接近中间的一页时,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!

这一页上,绘制着一个巨大的、由无数同心圆和复杂符文构成的图案。图案的核心,是一个残缺的、仿佛由星光凝聚而成的……

罗盘!

虽然图案古老而抽象,但那独特的形态,那破碎的质感,与他当初内视时,灵魂中那枚天机碎片所幻化出的罗盘虚影,有着惊人的神似!

楚渊的心脏,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,骤然停止了跳动!

这本书……竟然描绘了天机罗盘?!

虽然只是残缺的图案,但这无疑是它!

那位“贵人”……知道他身负碎片?!甚至知道他能“看到”罗盘虚影?!

这怎么可能?!

巨大的震惊和骇浪般的恐惧,瞬间将他吞没!他感觉自己所有的秘密,在这个未知的“贵人”面前,仿佛都无所遁形!

就在他心神剧震,几乎要失态之际,他眼角的余光,猛地瞥见在这罗盘图案下方的空白处,有一行极细极淡的、似乎是后来用笔尖轻轻划上去的小字。

那字迹清瘦有力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:

“星轨已偏,旧舟难载新客。欲觅归途,先寻‘矩’之所在。”

星轨已偏?旧舟难载新客?这是在暗示他的穿越?还是指别的什么?

归途?是指返回主世界的方法?

“矩”之所在?“矩”是什么?规矩?矩尺?还是……某种特指的东西?

这行没头没尾的箴言,像是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又投下了一颗炸弹,带来了更多的谜团。

但其中透出的信息,却让他灵魂深处的那个执念——“回收碎片,重返主世界”——前所未有地灼热起来!

这本书,这行字,是一个提示!一个方向!

虽然依旧模糊,但却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,第一次,有人(或者说某种存在)以如此隐晦却又直接的方式,回应了他最深层的渴望!

他猛地合上书,胸口剧烈起伏,努力平复着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激动和恐惧。

他再次看向刘公公。

这一次,刘公公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,那双浑浊的老眼,正静静地望着他,目光深处,似乎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掠过——有怜悯,有叹息,还有一丝……难以察觉的期待?

是他?

那位“贵人”是刘公公?

不像。刘公公一直就在这里,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让一个小火者来送书。

那会是谁?曹瑾渊?更不可能!

楚渊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一个巨大的、层层嵌套的谜局之中,除了他自己,似乎每一方势力,都对他有所图谋,都在以他为子,布局落棋。

而他自己,却连对手有谁都看不清。

他深吸一口气,将那本神秘的古书和油纸一起,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。这东西的重要性,甚至可能超过了那枚青铜钥匙。

无论送书的是谁,是善意还是恶意,这本书本身的价值,对他而言无可估量。

就在他刚收好书,试图理清纷乱的思绪时,案牍库那厚重的大门,再次被推开。

这一次,进来的是两名身着褐色劲装、腰佩狭长腰刀、面色冷峻如铁的番役。他们的服饰与普通东厂番役不同,气息更加精悍凛冽,眼神扫过之处,空气都仿佛要冻结。

这是直属于曹瑾渊的贴身铁卫!地位远在钱公公带来的那些人之上!

两名铁卫目光如电,瞬间锁定楚渊,其中一人开口,声音如同金属摩擦,不带丝毫感情:

“林知意?督主有令,即刻随我等前往西山皇庄,协助勘验现场。不得有误!”

楚渊的心猛地一沉!

来了!

真正的风暴,终于开始了!

而且一来,就是最直接、最凶险的方式——直扑核心现场:西山皇庄!

这既是机会,也是巨大的陷阱。在那里,他可能会找到更多关键线索,但也更容易暴露自己,或者……被“意外”地永远留在那里。

他没有选择的权利。

楚渊站起身,脸上看不出喜怒,只是恭敬地躬身:“罪官遵命。”

他看了一眼刘公公。

刘公公也正看着他,浑浊的眼中没有任何表示,只是极其轻微地、几不可查地,点了点头。

仿佛在说:去吧。

楚渊收回目光,跟在两名铁卫身后,走出了案牍库。

通道里光线昏暗,铁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中回荡,冰冷而肃杀。

楚渊知道,此行西山,无异于闯龙潭入虎穴。

但他胸中有内息流转,脑中有秘密藏匿,怀中还有一本指引方向的天书。

雏鹰终须迎风起,是折翅陨落,还是抟扶摇而上,便看此番了!

他深吸一口狱中阴冷潮湿的空气,眼神逐渐变得锐利而坚定。

西山皇庄。

我来了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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