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 西山迷雾与借刀杀人
“是。”
楚渊躬身应下,声音平稳,听不出一丝波澜。但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。
曹瑾渊直接下令彻查西山!
这阵风,来得又快又猛,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。他原本只是想抛出一块小石子,试探一下刘公公这潭深水,却没想直接引来了一条巨鳄!
钱公公显然是个雷厉风行、不喜拖延的人。他带来的两名随从立刻上前,在刘公公慢吞吞的指引下,开始搬动存放西山相关卷宗的架子。
尘土飞扬。
楚渊被要求在一旁“协助”,实则就是跟着打下手,记录调阅的卷宗编号目录,以及随时听候差遣。
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被搬下来的卷宗。
地契、矿脉图、窑口工匠名录、物料进出记录、税单……时间跨度长达十余年,内容庞杂无比。
想要从这里找到与“袁崇山”直接相关的证据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钱公公面色冷峻,亲自翻看着那些卷宗,眉头越皱越紧。显然,他也被这浩如烟海且杂乱无章的信息搞得有些头大。
“都是些明面上的东西。”钱公公合上一本厚厚的物料账册,语气带着一丝不耐,“就没点……更实在的?”
刘公公在一旁耷拉着眼皮,嘶哑地道:“西山那地方,山高皇帝远,历来便是如此。要不然,许百户上次去,也不至于……”
他话说一半,便停住了,仿佛只是随口一提。
但楚渊看到,钱公公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厉色!
许百户的失败,显然是东厂内部的一个痛点,也是促使曹瑾渊下决心彻查的重要原因之一。刘公公这轻飘飘一句话,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,精准地戳中了钱公公的肺管子。
钱公公冷哼一声,不再理会刘公公,转而将目光投向楚渊,带着一种审视的压力:“你,之前整理过这些卷宗,可曾发现什么异常之处?”
来了!
考验或者说利用,开始了。
楚渊心中警铃大作,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努力回忆的神情:“回钱公公,罪官……罪官只是负责归类整理,并未细看内容。异常之处……似乎……”
他故意语速放慢,显得犹豫不决。
“说!”钱公公语气加重。
楚渊像是被吓到了一样,连忙低下头,快速说道:“罪官愚钝……只是隐约觉得,西山几家大窑口的物料进出数目,似乎与官方记录在册的产量,有些……细微出入。但也可能是罪官看错了,或是记录方式不同……”
他说的,是之前帮许百户查皇庄账目时练就的本事,也是绝大多数贪墨亏空最常见的手法之一。放在西山这种混乱之地,几乎必然存在。
他故意说得模糊,且把自己摘出去,只提供一個方向。
钱公公的眼睛却微微亮了一下。
查账,虽然笨拙,但往往是撕开缺口最有效的方式!尤其是对于西山这种看似铁板一块的地方,从经济问题上切入,最容易找到突破口!
“指出來!”钱公公命令道,语气缓和了些许。
楚渊依言,上前几步,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,精准地翻出了几本他之前留意过的、关于西山最大窑口“官营西山窑”的物料账册和官方岁入记录。
他将其中的几处时间对不上、数目有蹊跷的地方指了出來,解释得清晰明了,但又绝不越俎代庖下结论。
钱公公看着那几处明显做了手脚的账目,脸上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:“好,很好。吃空额,做假账,真是烂到根子里了!”
他转向楚渊,目光中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:“你倒是有点眼力见。以后就跟在咱家身边,专门负责核对这些账目数据。”
楚渊心中一动,立刻躬身:“谢公公提拔!罪官定当尽心竭力!”
他知道,自己这步棋走对了。
借力打力,成功引起了钱公公的注意,并获得了一个更能接触核心信息的位置。虽然危险,但机遇并存。
刘公公在一旁默默看着,浑浊的老眼里没有任何情绪,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接下来的几天,楚渊的工作重心完全转移。
他不再待在那张固定的桌案前,而是跟着钱公公带来的人手,专门清理西山的陈年旧账。
工作量巨大,且极其枯燥。
但楚渊却甘之如饴。
因为他拥有了“合法”的理由,去翻阅那些之前他绝对无法触碰的核心账目和档案!
他像一块被扔进大海的海绵,疯狂地吸收着一切信息。
通过核对账目,他清晰地看到了西山地区利益网络的庞大和盘根错节。哪些官员在其中吃了干股,哪些家族提供了庇护,哪些江湖势力负责运输和“安保”……虽然账目不会直接写明,但从资金的流向和物料的消耗中,可以推断出许多蛛丝马迹。
然而,关于“袁崇山”这个名字,却始终没有出现。
这个名字,如同一个幽灵,似乎与西山这片泥潭毫无关联。
但楚渊坚信,那枚名刺绝非空穴来风。
就在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的判断出错时,一次偶然的发现,再次改变了方向。
那天,他需要核对一批五年前从西山运出的“次等石炭”的处理记录。这批石炭数量巨大,记录显示因其品质低劣,被折价处理给了京郊的几家民用炭厂。
楚渊本能地觉得不对劲。
西山出产的石炭品质向来上乘,何来如此大量的“次等货”?而且偏偏是五年前这个微妙的时间点?
他不动声色地调阅了接收这批“次等石炭”的那几家民用炭厂的档案。
果然发现了问题!
那几家炭厂几乎都是在同一时期新注册的,规模很小,资本薄弱,根本无力吃下如此巨量的石炭。而且,在接收了这批石炭后不久,这几家炭厂就陆续注销倒闭了。
记录显示,这批石炭最终因“无法销售”、“潮湿板结”等原因,被废弃处理了。
好一招“李代桃僵”!
这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物资转移!那批所谓的“次等石炭”,极有可能根本不是石炭,或者里面夹带了别的东西!
楚渊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。
他强压住激动,继续顺藤摸瓜。
既然炭厂是假的,那运输路径呢?他立刻又去调阅当时的漕运和陆运记录。
在浩繁的记录中,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找到了一支当时负责运输这批“次等石炭”的驮队记录。
记录很简单:驮队负责人姓王,目的地是京郊炭厂。
看起来天衣无缝。
但楚渊的目光,却死死盯在了驮队备案的一个担保人签名上!
那签名龙飞凤舞,极其潦草。
但楚渊如今眼力非凡,他对笔迹又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感。
这个担保人的签名笔迹……竟然和那枚云纹名刺背后“袁兄雅鉴”那行字的笔迹,有着惊人的神似!
虽然一个潦草一个工整,但运笔的起势、转折的力道、以及几个特定字的写法习惯,几乎如出一辙!
担保人签的名字,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:赵四。
但这笔迹,极有可能指向同一个人——那个给袁崇山写名刺的人!
这个人,用化名“赵四”,为这支运输可疑物资的驮队做了担保!
一条若隐若现的线,终于被楚渊从一团乱麻中,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!
袁崇山通过名刺联系神秘人,而神秘人通过化名“赵四”担保可疑驮队来转移西山物资。
虽然依旧缺乏最直接的证据,但整个链条的逻辑已经清晰可见!
楚渊按捺住狂跳的心脏,小心翼翼地将这些发现记在心里,却没有立刻上报给钱公公。
他知道,现在还不是时候。
“赵四”这个名字,是一个全新的、更具体的突破口。他需要先想办法查清这个“赵四”的真实身份!
而就在这时,钱公公那边似乎也有了新的进展。
他脸色阴沉地拿着一份刚收到的密报,来找楚渊。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他将密报递给楚渊,“这是刚从金陵八百加急送回来的。关于乙丑年守备副将袁崇山的调离记录。”
楚渊心中一震,连忙接过。
密报上记录得很简单:乙丑年八月,也就是金波湖事件发生后不到一个月,袁崇山便被一纸调令,平调至西北边陲一个苦寒之地的卫所任职,明升暗降,自此远离权力中心。
而在调令的备注栏里,有一行小字:
“据查,调离前,袁曾多次于公务之余,私会西山皇庄管事太监,所议不详。”
西山皇庄管事太监!
楚渊的瞳孔骤然收缩!
袁崇山私会的,不是江湖人物,不是地方官员,而是西山皇庄的管事太监!
这意味着,当年的事件,宫内很可能也有人牵扯其中!
这潭水,果然深得不见底!
钱公公看着楚渊变化的脸色,冷冷地道:“看来,这西山,比咱家想的还要热闹。一个守备将领,一个皇庄太监……嘿嘿,有意思。”
他的目光中,闪烁着一种猎人发现大型猎物踪迹般的兴奋和冷酷。
楚渊知道,风暴真的要来了。
而他自己,正身处风暴的最中心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