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 名刺与钓饵(注:名刺是名片的意思)
袁崇山。
这个名字如同一个烙印,深深地刻在了楚渊的脑海里,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和冰冷的重量。
一个负责守备的将领,他的名字出现在记录当晚混乱的私人密报上?这其中的意味,细思极恐。
楚渊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一根带着倒刺的线,线的那头可能拴着一条能掀翻船的巨物,但他却不敢轻易拉扯,生怕先被倒刺割得血肉模糊。
案牍库的日子依旧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淌。
楚渊变得更加沉默,也更加警惕。他不再试图去触碰那铁皮柜,甚至有意避开那片区域。所有的探究,都转向了更加隐蔽的方向——记忆和推理。
他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,在浩如烟海的卷宗中,搜寻一切与“袁崇山”这个名字可能产生关联的信息。
这个过程极其艰难,如同大海捞针。
他不能直接调阅高级官员的档案,那无异于自我暴露。他只能通过那些看似无关的公务文书、地方呈报、甚至是一些陈年旧事的记录副本中,去寻找蛛丝马迹。
比如,某地卫所的军械补充记录,可能需要守备副将副署;某次剿匪的功劳簿上,可能会出现他的名字;甚至是一些官员之间的寻常礼节往来文书,都可能成为线索。
这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可怕的记忆力。
楚渊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时在诏狱死牢的状态,将全部的精神力都投入进去,像一个不知疲倦的人形扫描仪,疯狂地录入和处理着信息。
《蛰龙功》在这种极致的脑力消耗下,似乎也运转得更加凝练,提供着一种奇特的、维持精神集中的能量。
几天下来,收获甚微。
袁崇山像是刻意抹去了自己在乙丑年之后的大部分痕迹,或者说,他的层级,本就不是楚渊目前能接触到的文书能够频繁涉及的。
就在楚渊感到一丝焦躁之时,转机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。
这日,他需要整理一批等待销毁的旧公文。这些多是些过期的通知、无效的请柬、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拜帖名刺。
他机械地分拣着,将那些纸质粗劣、显然来自无关紧要人物的名刺随手扔进废纸篓。
突然,他的手指在一张质地明显精良许多、边缘印有暗银色云纹的名刺上停住了。
名刺本身并无特别,上面只简略地印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早已过期的住址。
让楚渊瞳孔骤缩的,是名刺背面,一行用极其细微、却刚劲有力的笔迹写下的小字:
“袁兄雅鉴,西山一别,倏忽三载,念念。”
落款是一个简单的花押,看不出具体是谁。
西山一别?
楚渊的心脏猛地一跳!
西山!又是这个地名!
许百户当初就是在西山窑撞得头破血流,差点把命都搭进去!现在,这个名字又和袁崇山联系在了一起?
这绝不可能是巧合!
这枚名刺,像是黑暗中突然划过的一丝火星,虽然微弱,却瞬间照亮了某些隐藏的路径。
袁崇山,和西山有关联!
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,不动声色地将这枚名刺混入一叠需要“另行处理”的旧文书之中,而不是扔进废纸篓。
机会!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突破口!
但如何利用这个信息?
直接去查?他权限不够,且极易打草惊蛇。
上报?上报给谁?刘公公?那和直接自首说“我在查袁崇山”有什么区别?
楚渊的大脑再次高速运转起来。
他需要一个媒介,一个能替他发声、却不会引火烧身的工具。
他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库房深处,那个依旧在打盹的苍老身影。
刘公公……
这老狐狸,看似什么都不管,但案牍库里的一切,恐怕都难逃他的感知。这枚名刺的出现,他真的不知道吗?
他默许自己发现钥匙,默许自己查阅乙丑年旧档,现在,又“恰到好处”地让自己发现了这枚关联袁崇山与西山的名刺……
这真的只是运气?
楚渊忽然产生一个大胆的猜想:刘公公或许并非是想阻止自己,他更像是一个坐在岸边垂钓的老翁,一次次地抛出鱼饵,观察着水下这条叫“楚渊”的鱼,会如何反应,能掀起多大的浪花。
他想借自己的手,去搅动一些他自己不便出面的浑水?
如果真是这样……
楚渊眼中闪过一丝决断。
他决定赌一把。
赌刘公公别有目的,赌自己这条“鱼”还有利用价值。
他需要将这枚名刺的信息,用一种“意外”且“合理”的方式,递到刘公公面前,看看他会作何反应。
这无异于在悬崖边跳舞,但也是目前唯一能破局的方法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开始构思计划。
次日,楚渊在处理文书时,显得有些“心不在焉”。
他特意选择在刘公公似乎清醒一些的时候,搬动一摞较高的卷宗。
然后,“一不小心”,那摞卷宗歪斜了一下,最上面几本散落下来,连同里面夹着的一些零散旧文书,撒了一地。
“哎呀!”楚渊发出恰到好处的低呼,连忙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收拾。
刘公公被惊动,抬起浑浊的眼皮望过来。
楚渊一边道歉,一边快速地将地上的文书捡起,似乎在检查是否有损坏。
就在他捡起那枚特殊的云纹名刺时,他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,眉头微微皱起,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名刺背面的字迹,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“疑惑”和“辨认”的神情。
整个过程自然流畅,演技堪比老戏骨。
然后,他才将名刺和其他文书一起收起,放回原处,仿佛那只是整理过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。
但他知道,自己刚才那片刻的“异常”停顿和“疑惑”表情,绝对没有逃过刘公公那双看似昏花、实则洞若观火的老眼。
鱼饵已经悄无声息地抛了出去。
现在,就看鱼儿……或者说,垂钓者,会不会咬钩了。
楚渊的心跳微微加速,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继续工作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下午,库房内依旧安静。
然而,这种安静很快被打破了。
库房那厚重的大门被推开,一名身着高级宦官服饰、面色冷峻的中年太监带着两名随从,径直走了进来。
来人目光锐利,气场与这沉闷的案牍库格格不入。
刘公公缓缓睁开眼,站起身,依旧是那副颤巍巍的样子,但楚渊能感觉到,老宦官周身的气场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。
“钱公公。”刘公公嘶哑地开口,算是打了招呼。
被称作钱公公的中年太监微微颔首,态度不算恭敬,但也保持着表面的礼节:“刘公公,督主有令,彻查乙丑年以来所有与西山地区相关的矿产、窑口、地契流转记录,需调阅相关卷宗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。
楚渊的心猛地一紧!
西山!
督主曹瑾渊,竟然在这个时候,要彻查西山?!
是许百户那次失败的调查终于引起了上面的重视?还是……和自己刚刚抛出的“鱼饵”有关?
刘公公浑浊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,慢吞吞地道:“西山的卷宗……杂七杂八,可不少啊。杂家这老胳膊老腿……”
钱公公眉头微皱,打断道:“督主急着要。还请刘公公行个方便,指派个人,协助咱家的人一起找吧。”
说着,他的目光扫过库房,最后落在了库房里唯一一个“闲人”——楚渊身上。
“就他吧。”钱公公随手指了一下楚渊,“看着还算伶俐。”
楚渊立刻低下头,做出恭顺的模样,心脏却狂跳起来。
刘公公抬起眼皮,看了楚渊一眼,那眼神深处,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微光。
然后,他缓缓地点了点头,嘶哑道:
“嗯。小子,机灵点,好好协助钱公公办差。”
“是。”楚渊躬身应道。
他知道,这场无声的交锋,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、更加危险的阶段。
垂钓者似乎收线了,而他这条鱼,正被一股更大的力量,拖向更深、更未知的水域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