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钥匙、锁孔与老狐狸的尾行
寂静。
令人心悸的寂静。
案牍库前所未有的空旷,仿佛一座被遗弃的巨型陵墓。唯有楚渊自己的心跳声,如同擂鼓,在耳膜里咚咚作响,显得格外突兀。
机会!
这个念头如同魔咒,带着致命的诱惑力,在他脑海中疯狂盘旋。
去,还是不去?
理智在尖叫:这是一个陷阱!刘公公那老狐狸刚警告过你,怎么可能留下如此明显的空档?这一定是考验!
但直觉又在蛊惑:万一是真的呢?万一这就是唯一的机会呢?那枚钥匙近在咫尺,那锁孔就在几步之遥!
《蛰龙功》疯狂运转,试图压下这剧烈的天人交战,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对“碎片”的执念,却如同沸腾的岩浆,不断冲击着冷静的堤坝。
他站在原地,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,只有额角缓缓滑落的一滴冷汗,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。
时间,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。每一秒的流逝,都意味着机会的消逝。
最终,对“碎片”的渴望,压倒了对未知危险的恐惧。
干了!富贵险中求!大不了人死鸟朝天!
他深吸一口气,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坚定。
他没有立刻冲向那个角落,而是先如同寻常一样,推起手边的小车,假装要继续整理附近的架子,目光却如同雷达般迅速扫视整个库房。
确认无人。
脚步声被厚厚的地毯吸收。他推着车,不疾不徐地向着那个偏僻角落移动,仿佛只是去整理那片区域的档案。
越是接近,心跳越快。
终于,他再次站在了那几个沉默的铁皮柜前。
灰尘在斜光中飞舞。那个古拙的锁孔,近在咫尺。
他再次回头,目光飞快地掠过库房深处入口——没有任何动静。
不能再犹豫了!
他迅速从怀中(实则是从袖袋暗格)取出那枚冰凉的古青铜钥匙。
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,但他强行稳住。
屏住呼吸,将钥匙缓缓凑向那个他认为最匹配的锁孔。
就在钥匙尖端即将触碰到锁孔的刹那——
“咳。”
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、仿佛只是清嗓子的咳嗽声,如同鬼魅般,从他身后的架子阴影里,幽幽地传了出来。
声音很轻。
却像一道九天雷霆,精准地劈在了楚渊的天灵盖上!
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!动作彻底僵住,手中的钥匙差点脱手掉落!
他猛地转头,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!
只见刘公公不知何时,如同一个真正的幽灵,悄无声息地站在离他不过五六步远的书架阴影里。
他依旧那副昏昏欲睡、颤巍巍的样子,浑浊的老眼半眯着,仿佛只是刚好溜达过来。
但楚渊知道,绝不是刚好!
这老狐狸,根本就没走远!或者,他早就回来了,一直就像个 silent的旁观者,在暗处欣赏着自己这番拙劣的、自以为是的表演!
楚渊的大脑一片空白,CPU彻底烧毁宕机。社会性死亡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尴尬和惊恐,简直是地狱级社死。
完了。全完了。
人赃并获。怎么解释?说自己是来给柜子打扫卫生的?谁信?!
空气凝固得像块铁板。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楚渊,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微微打颤的声音。
然而,预想中的厉声呵斥、雷霆手段并没有到来。
刘公公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,静静地看了他片刻,目光在他手中那枚还没来得及收回的青铜钥匙上停顿了一瞬。
那眼神复杂难明,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嘲弄,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了然?
然后,他慢吞吞地开了口,声音嘶哑平淡,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:
“那边的架子……灰大,呛人。”
说完,他竟不再看楚渊,仿佛只是随口抱怨了一句,然后颤巍巍地转过身,背着手,一步一挪地,朝着库房前厅他自己的位置走去。
走了?
就这么……走了?!
楚渊僵在原地,手里还捏着那枚烫手的钥匙,整个人都懵了。
这……这是什么操作?
警告?绝对是警告!但那态度,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提醒他“你鞋带散了”。
既不点破,也不追究。就像是猫捉住了老鼠,却不吃,只是用爪子拨弄两下,然后意兴阑珊地走开了。
这种完全摸不清对方意图的感觉,比直接被拉出去砍了还要令人恐惧和难受!
楚渊站在原地,足足愣了十几秒,才猛地回过神来,手忙脚乱地将钥匙塞回袖中藏好,心脏还在狂跳,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。
他推着小车,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回自己的桌案前,坐下,拿起笔,试图继续抄写,却发现手抖得根本握不住笔。
刘公公已经回到了他的老位置,耷拉着眼皮,仿佛又睡着了,发出轻微的鼾声。
一切都恢复了原样。
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,从未发生过。
但楚渊知道,一切都不同了。
他的秘密,他的小动作,在这位深藏不露的老宦官面前,恐怕早已无所遁形。
对方只是不说。像一座沉默的冰山,你永远不知道水面之下,隐藏着多么庞大的山体,和多么冰冷的杀机。
这世上最可怕的,从不是明刀明枪的敌人,而是那些你看不透、摸不清,却对你的一切了然于胸,并时刻悬在你头顶,不知何时会落下的……默许的刀锋。
一下午,楚渊都如坐针毡,精神高度紧张,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都能让他惊跳起来。
但刘公公再没有任何异常举动,甚至没再多看他一眼。
放值的钟声终于响起。
楚渊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案牍库。
回到狭窄的值房,关上门,他靠在门板上,大口喘着气,才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。
他从砖石下取出那枚青铜钥匙,握在掌心,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。
这钥匙,究竟牵扯到什么?为何刘公公的态度如此诡异?
他仔细回想每一个细节。刘公公看到钥匙时,眼神里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意外,反而有种……“果然如此”的意味?
难道他早知道这钥匙的存在?甚至……知道是谁藏的?
一个更大胆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浮上心头:刘公公那看似警告的举动,会不会其实是一种……默许?或者说,是一种考验?
他想从自己这里看到什么?
楚渊发现,自己从一个危险的谜题,跌入了一个更深、更复杂的谜团之中。
案牍库不再只是一个存放档案的地方,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、活的谜题。
而刘公公,就是那个守谜人。
自己这个意外的闯入者,是会成为被谜题吞噬的祭品,还是……最终能解开谜题的人?
窗外,夜色渐浓。
楚渊握紧钥匙,目光逐渐变得沉静下来。
恐惧依旧存在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激发出的、强烈的探究欲和好胜心。
既然已经趟了这浑水,那就索性摸到底,看看底下到底是龙王庙,还是阎罗殿!
他盘膝坐下,《蛰龙功》再次运转。
这一次,内息运转得格外沉凝。
仿佛经过白天的惊吓,那丝内息也被淬炼得更加坚韧了几分。
祸福相依,古人诚不我欺。这惊心动魄的一天,似乎也并非全无好处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