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案牍库里的蛛丝与 silent的旁观者

诏狱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,在踏入东厂案牍库的瞬间,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所取代。

这里没有血腥味,没有哀嚎,只有一种陈年纸张、墨锭和淡淡防虫药草混合而成的、冰冷而肃穆的气味。空气凝滞,光线昏暗,只有高窗投入几束斜光,照亮空气中缓缓浮动的微尘。

无数顶天立地的深色木架整齐排列,如同沉默的巨人森林,架上塞满了一卷卷、一册册的档案卷宗,从地板直垒至穹顶。浩如烟海,望之令人目眩。

这里存放着东厂乃至这个帝国最阴暗角落的记录,是无数秘密与罪恶的最终归宿。

楚渊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、明显不合身的低级番役服,站在其中,渺小得像一粒尘埃。

带他来的,还是那个如同幽灵般的紫衣宦官。他将楚渊交给一个满脸皱纹、眼神浑浊的老宦官后,便无声地消失了。

“姓刘,叫刘公公就行。”老宦官声音嘶哑,有气无力,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费劲,“你的差事,就是整理、誊抄、归档。架子上的签子看清楚,别放错地方。不该看的,别瞎看。不该问的,别问。”

他机械地交代了几句,指了指角落一张积满灰尘的桌案和文房四宝,便颤巍巍地走到库房最里面自己的位置上,打起了瞌睡,仿佛对外界一切毫不关心。

楚渊躬身应下。

他知道,这是下马威,也是考验。更是监视。

曹瑾渊把他扔进这里,绝不可能真的让他来养老。那紫衣宦官和这刘公公,都是眼睛。

他走到那张破旧桌案前,默默打水,擦拭灰尘,整理笔墨。

动作不疾不徐,神态恭顺专注,将一个刚脱离死境、惶恐不安又竭力表现价值的囚犯形象,演绎得无可挑剔。

内心却如同平静海面下的暗流,开始急速涌动。

案牍库……这里简直是情报工作的天堂!也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图书馆。

他需要极度小心,像一只初次踏入陌生丛林的老鼠,每一步都必须踩在绝对安全的落叶上,不能发出一点可疑的声响。

接下来的几天,楚渊彻底沉浸在了“工具人”的角色里。

他的工作繁琐至极:将各地送来的新卷宗分类,给旧卷宗重新裱糊,将一些重要档案誊抄备份……工作量大得惊人,且枯燥乏味。

他做得一丝不苟,效率极高。得益于穿越后融合的记忆和精神力,他书写速度快,字迹工整,分类逻辑清晰。

那刘公公偶尔会睁开浑浊的眼睛,漠然地瞥他一眼,然后又闭上,似乎对他的“安分守己”还算满意。

楚渊乐得如此。他像一块海绵,疯狂且隐秘地吸收着一切能接触到的信息。

他从不主动去翻阅敏感卷宗,但他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必然能看到无数档案的标题、编号和只言片语。

通过给新档案贴签分类,他知道了东厂最近在关注哪些官员,查办哪些案子。

通过裱糊旧档案,他看到了许多陈年旧案的细节,其中不乏牵扯到江湖门派的恩怨厮杀。

通过誊抄备份,他甚至接触到了一部分……关于宫内用度、器物赏赐的记录副本!

他的心跳偶尔会漏掉一拍。

因为他看到了几次关于“磁玉胆”的记录!虽然只是混在一长串宫廷器物赏玩、修缮的清单里,毫不起眼。

记录显示,曹瑾渊确实时常调用此物,有时是“赏玩”,有时是“需道人祝祷祈福”。

一切都指向虬髯客给出的信息——碎片,极可能就在那对玉胆之中。

但这还远远不够。他需要更确切的信息,比如曹瑾渊将如此重要之物具体存放于何处?守卫情况如何?

这些,绝不是他一个负责外围文书工作的小役能接触到的核心机密。

他知道,自己必须更有耐心。如同垂钓者,需静待鱼儿真正咬钩。

这案牍库本身,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。那些沉默的档案里,不知藏着多少被掩盖的真相和精心编织的谎言。

世人皆道白纸黑字,铁证如山。殊不知这墨迹之下,更能藏污纳垢,颠倒乾坤。多少真相被精心篡改,封存于此,永不见天日;多少谎言被裱糊精美,奉为圭臬。历史并非由胜者书写,而是由能够接触到这些架子的人书写。所谓的真实,不过是权力允许被看到的表象罢了。

工作间隙,他也会暗中观察那个刘公公。

这老宦官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盹,仿佛随时会油尽灯枯。

但偶尔,会有其他真正的东厂档头、番役前来调阅卷宗。每当此时,刘公公那浑浊的眼睛会骤然睁开一线,精光闪烁,能精准地说出对方所需卷宗的大致方位和编号,效率高得惊人。

完事后,又立刻恢复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。

这老家伙,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“活档案库”,是在这故纸堆里修炼成精的人物。

楚渊对他更加警惕,也更加恭敬。
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

楚渊的《蛰龙功》日益精进,内息越发凝练,身体也已恢复如常,甚至更胜往昔,只是外表依旧掩饰得极好。

他像一颗被埋进厚厚淤泥里的种子,默默积蓄着力量,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。

这天下值前,楚渊被吩咐将一批刚裱糊好的旧档归位。

他推着堆满卷宗的木质推车,在巨大的架子迷宫间默默穿行。

按照编号,他需要将其中几卷关于“乙丑年江湖逆案”的档案,放入最里面一个阴暗角落的高层架子上。

他踮起脚,费力地将一卷卷沉重的档案推进去。

就在推入最后一卷时,他的指尖似乎碰到了一个异样的东西。

那不是卷宗光滑的皮质封面,而是一个极小、极薄的,似乎是金属材质的硬物,藏在几卷档案的缝隙之后。

他的心猛地一跳。

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,继续将卷宗推到底,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手,推着空车转身离开。

但他的指尖,却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枚藏在档案缝隙后的小小硬物,夹带了出来,滑入了袖口的暗褶之中。

回到桌案,坐下,继续抄录。

直到下值的钟声响起,刘公公打着哈颤巍巍地起身离开,楚渊才最后一個收拾好东西,走出案牍库那沉重的大门。

回到他那位于库房后身、狭窄得仅容一床一桌的简陋值房。

关上门。

四周寂静无声。

他这才缓缓地从袖中,取出了那枚东西。

借着窗外最后的微光,他看清楚了。

那是一枚薄如蝉翼的、比指甲盖还小的……青铜钥匙。

样式古拙,上面刻着极其细微、几乎难以辨认的缠枝花纹。

这绝非案牍库内任何柜屉的钥匙。

它被谁?又是在何时?出于什么目的?藏在了那存放“江湖逆案”卷宗的架子深处?

楚渊捏着这枚冰冷的、仿佛带着某种宿命般重量的小钥匙,心脏在胸腔里,沉重地跳动着。

平静的冰面之下,暗流终于开始涌动。

一条完全出乎意料的全新支线,似乎在他面前,悄无声息地展开了一条缝隙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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