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督主驾前与狐狸的刀尖舞
那冰冷尖细的声音,如同一条毒蛇,瞬间缠绕并冻结了丙字库内所有的空气。
许百户脸上的淫笑和惊恐同时凝固,混合成一种极其滑稽又可怖的表情。他双腿一软,若不是扶着桌子,恐怕真会瘫倒在地。
“来…来了!”他声音发颤,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,慌忙整理着自己破烂的官袍和歪斜的帽子,试图恢复一点体面,却只是徒劳,手上的黑灰反而把脸抹得更花。
楚渊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,但《蛰龙功》自发运转,强行压下所有波澜,让他表面看起来只是恭顺地低着头。
门被推开。
没有脚步声。
一个穿着深紫色缎面宦官服、面白无须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,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幽灵。
他容貌普通,甚至有些木讷,但一双眼睛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毫无波澜,扫过屋内景象,在许百户的狼狈和楚渊身上略一停留,不带任何感情。
楚渊感到一丝极细微的、仿佛被冰冷蛛丝拂过的触感,那是对方的目光。他立刻将内息收敛到极致,整个人显得更加虚弱无害。
“许管事,”紫衣宦官开口,声音平直得像一条线,“督主等着呢。”
他甚至没用“百户”的称呼,而是用了更具侮辱性的“管事”。
“是!是!卑职这就去!这就去!”许百户点头哈腰,卑躬屈膝到了极点,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。
他慌乱地看了一眼桌上墨迹未干的“英雄史诗”,又看了一眼楚渊,眼神复杂,最终一咬牙,对紫衣宦官谄媚道:“公公,此人……乃是卑职查案的重要帮手,有些细节……”
紫衣宦官眼皮都没抬一下,打断了他:“督主只说要见你。”
语气不容置疑。
许百户瞬间噤声,不敢再多言,只能用眼神狠狠剐了楚渊一下,示意他闭嘴,然后像被押赴刑场的囚犯一样,踉跄着跟在那紫衣宦官身后走了出去。
门再次关上。
丙字库里只剩下楚渊一人,以及空气中残留的恐惧和那丝冰冷的威压。
楚渊缓缓直起身,走到桌边,看着那份才写了一半的奏报。
功亏一篑。
不,或许……这才是开始?
曹瑾渊直接插手,意味着事情的性质已经完全变了。许百户这蠢货,大概率是凶多吉少。而自己这个“重要帮手”,是会被一并清理,还是……
他脑海中闪过那紫衣宦官毫无波动的眼神。那种眼神,他只在主世界最高精度的杀戮机器人身上见过——绝对的冰冷和高效。
这是一个比许百户危险无数倍的对手。
楚渊没有试图离开,他知道外面肯定有人守着。他干脆坐回原地,再次运转《蛰龙功》,不是修炼,而是极致地隐藏和感知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
通道外寂静无声,仿佛刚才的混乱从未发生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只有一炷香,也许有一个时辰。
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,停在门外。
锁链响动,门被推开。
小刀子站在门口,脸色比上次更加苍白,看楚渊的眼神像是看一个死人。
“林知意,”他声音干涩,“许爷……许百户传话,让你过去。”
楚渊心中一动。许百户还活着?还能传话?
他默不作声地起身,跟着小刀子再次走向丙字库。
库房内,景象依旧。
许百户居然还在。他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,脸色灰败,眼神空洞,官袍上的血迹和黑灰依旧,但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,彻底垮了。
那紫衣宦官如同鬼魅,静立一旁。
桌上,那份墨迹未干的奏报,正摊开在那里。
楚渊的心微微一沉。
“林……林知意,”许百户抬起头,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和……诡异的平静?“你拟的这份东西……督主……看过了。”
楚渊屏住呼吸。曹瑾渊看过了?!
“督主说……”许百户喉结滚动了一下,似乎在艰难地复述,“……文笔尚可,心思……也算缜密。”
楚渊背后瞬间渗出冷汗。这评价,可不像夸奖。
“但是,”许百户话锋一转,眼神忽然聚焦,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狠厉,死死盯住楚渊,“督主问,这上面写的……咱家是如何‘明察秋毫’、如何‘洞悉蹊跷’的?嗯?!那些细节,是从何而来的?!咱家……一时语塞,答不上来啊!”
轰隆!
楚渊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!
漏洞!一个最致命、最基础的漏洞!
他只顾着给许百户脸上贴金,却忘了给这些“功劳”编造合理的信息来源!许百户是个蠢货,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账目细节,如何能“明察秋毫”?
这简直是在人工智能生成的完美论文上,签了个小学生的名字——一眼假!
曹瑾渊何等人物?一眼便看出了这其中的荒谬和欺瞒!
许百户这是被逼到绝路,要把所有责任和盘托出,把自己推出去顶雷了!
楚渊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,CPU超频到了极限,几乎能闻到焦糊味。
承认是自己看账本看出来的?那等于坐实了许百户欺瞒上司、勾结囚犯。
不承认?许百户立刻就会咬死是他编造谎言,蛊惑上官。
左右都是死局!
电光火石间,楚渊猛地抬起头,脸上不是恐惧,而是一种“恍然大悟”和“急于表功”的急切神情,声音都提高了八度:
“许爷!您怎忘了?!不是您那日慧眼如炬,看出皇庄账目中‘西山窑’采买石炭的数目、频次与皇店记录细微不符,心生疑虑,才命罪官从故纸堆中细查,最终找出破绽的吗?!您还说此事关乎朝廷法度,定要查个水落石出!您这才是真正的明察秋毫啊!”
他语速极快,吐字清晰,直接将“功劳”扣死在了许百户自己“慧眼如炬”发现疑点上,而自己,只是一个奉命查阅文书、负责“技术分析”的工具人。
既解释了信息来源(许百户自己先发现的),又捧了许百户,更将自己从“主谋”降为了“从犯”。
许百户直接愣住了,张着嘴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那静立一旁的紫衣宦官,古井无波的眼中,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微光。
楚渊不等许百户反应,继续加码,语气变得更加“诚恳”甚至带着点“崇拜”:“许爷您日理万机,偶忘小节也是常情!但您这份忠于王事、洞察入微的心思,督主定然是明鉴的!”
许百户终于回过味来了!
楚渊这是给了他一个完美的、能骗过所有人的台阶!把他从“蠢货欺君”变成了“忙于公务忘了细节”!
他灰败的脸上瞬间涌起一股病态的潮红,那是绝处逢生的激动,他猛地一拍大腿(差点拍到自己伤口),声音都洪亮了些:
“对!对对对!瞧咱家这记性!是这么回事!就是这么回事!多亏你提醒!督主明鉴万里,定能体谅咱家这一片忠心!”
他忙不迭地对着紫衣宦官的方向拱手,仿佛曹瑾渊就在眼前。
紫衣宦官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出双簧,片刻后,才缓缓开口,声音依旧平直:
“督主有令:西山窑一案,干系重大,许厉(许百户)确有微功,亦有疏失。即日起,暂卸百户之职,于府中静思己过,无令不得出。一应事宜,暂由杂家接管。”
许百户(许厉)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。
卸职!软禁!
但他不敢有丝毫怨言,反而如蒙大赦般连连叩首:“卑职领命!谢督主恩典!谢督主恩典!”
能捡回一条命,已是万幸!
紫衣宦官的目光转向楚渊。
楚渊的心再次提起。
“至于你,”紫衣宦官淡淡道,“倒是伶俐。督主缺个整理文书卷宗的,即日起,调往案牍库听用。”
楚渊猛地一怔。
案牍库?东厂存放档案卷宗的核心之地?
这……是惩罚?还是……
他来不及细想,立刻躬身:“罪官……遵命。”
紫衣宦官不再多言,转身,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。
许厉瘫在椅子上,大口喘着粗气,浑身已被冷汗湿透,看着楚渊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。
楚渊也暗自松了口气。
这刀尖上的舞蹈,总算暂时跳完了。
危机并未解除,只是换了一个更大、更危险的舞台。
案牍库……那里或许有他需要的一切,也或许,是真正的龙潭虎穴。
而那把悬于头顶的利剑,只不过是从许厉这把破刀,换成了曹瑾渊那柄无形却足以斩灭一切的天罚之剑。
网中之鱼,看似换了个水塘,实则仍在网中央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