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豺狼的狂躁与狐狸的静观
“捅破天了?”
楚渊的心猛地一紧,随即又被《蛰龙功》带来的那股沉静力量缓缓抚平。他看了一眼阴影中的虬髯客,对方毫无反应,仿佛早已料到。
该来的,总会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体内那丝内息运转到极致,不是为战斗,而是为了极致的冷静和伪装。脸上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虚弱,他挣扎着起身,镣铐哗啦作响。
“有劳差爷带路。”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“颤抖”。
小刀子嘿嘿一笑,似乎很满意他这副“吓破了胆”的模样,打开牢门,不耐烦地催促:“快点!别磨磨蹭蹭的,许爷正上火呢!”
再次穿过那条阴暗的通道,楚渊的心境已与上次截然不同。内息沉凝,五感似乎也敏锐了些许,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两旁牢房里溢散出的绝望、恶意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对小刀子这副奴才相的鄙夷?
呵,这诏狱,也是个小小的江湖世态。
还是那间“丙字库”。门一推开,一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焦躁和恐慌气息便扑面而来。
许百户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疯兽,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,脸色不再是苍白,而是一种病态的潮红。他官袍的领口被扯开了一些,头发也有些散乱,完全没了之前的阴鸷从容。
桌上,摊着几张写满字的纸,墨迹犹新。
听到开门声,他猛地转过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锁定楚渊,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,又像是看到了罪魁祸首。
“你!过来!”他声音尖利,甚至有些破音。
小刀子识趣地关门退下。
楚渊艰难地挪过去,垂下头:“许爷……”
“看看这个!”许百户一把抓起那几张纸,几乎戳到楚渊脸上,呼吸急促,“户部那边查到的!四海货栈!上个月,整整三大船‘南洋香料’入关!税票、通关文书一应俱全!他妈的做得天衣无缝!”
楚渊微微一怔。做得天衣无缝?这不是好事吗?说明账目可能没问题……但看许百户这反应,明显不是。
他接过那几张纸,快速浏览。果然是户部档案的抄录件,记录清晰,格式规范,看不出任何毛病。
“许爷,这……账实相符,岂不是好事?”楚渊故作疑惑地低声问。
“好事?!”许百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拔高声音,因为激动,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,“好个屁!你可知那三大船若是装满香料,值多少银子?比他妈十个皇庄的产出都多!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破货栈,哪来这等本金?哪来这等门路吃得下这等货物?!”
他猛地凑近,压低了声音,却更加骇人:“更关键是……这批货,入关后,就像他妈的人间蒸发了一样!没人见过,没人听说哪家商铺接收了!三大船!不是三担柴火!你说,这货去哪了?嗯?!”
楚渊瞬间明白了。
账是做平了,但事情本身,平不了!
这已经不是贪墨亏空,这是借壳洗钱,是巨大的资金异常流动!背后牵扯的能量和秘密,足以让任何人感到恐惧。许百户本以为抓到的是一条肥鱼,结果钓上来的可能是一条能掀翻船的蛟龙!
他感觉自己手心里的冷汗都快出来了。这确实捅破天了!许百户这蠢货,居然真去查了,还查到了这种要命的东西!
“这……这……”楚渊脸上适时地露出极度震惊和恐惧的表情,嘴唇哆嗦着,话都说不利索了,“竟有此事?!这……这绝非寻常商贾所能为!背后定然……定然……”
他故意不说下去,留给许百户自己去想象那恐怖的“背后”。
“定然是通了天了!”许百户替他把话说完,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和狂躁,“咱家就知道!咱家就知道!这他妈是个能把所有人都烧死的火坑!”
他猛地抓住楚渊的肩膀,手指用力得几乎要抠进他的骨头里,眼睛瞪得溜圆:“你说!现在怎么办?!咱家可是按你说的方向去查的!现在查到这东西,咱家要是出了事,你也别想活!”
开始了,经典的甩锅和拖人下水。
楚渊心里冷笑,面上却更加“惶恐”:“许爷明鉴!罪官……罪官只是依账目提出疑虑,何曾让爷去查这等惊天之事啊!罪官万万不敢!如今……如今唯有立刻销毁这些,全当不知,或可……”
“放屁!”许百户猛地推开他,喘着粗气,“全当不知?户部那边咱家调动了暗桩,已是留下了痕迹!现在装作不知?晚了!”
他像是热锅上的蚂蚁,又开始疯狂踱步:“不行……不能坐以待毙……得想办法,得想办法……”
忽然,他停下脚步,眼中闪过一抹极其危险的光芒,盯着楚渊:“你!既然能看出账目问题,定然还有办法!给咱家想!想一个能把这祸水引出去的办法!或者……想想怎么用这东西,去……去敲开一扇门!”
楚渊心中警铃大作。
这疯子!他不仅想自保,居然还想拿着这烫手山芋去反向敲诈可能涉及此事的大人物?!
真是老寿星上吊——嫌命长!这操作骚得简直突破天际,属于是在阎王爷的生死簿上蹦迪还自带BGM。
楚渊的大脑开始疯狂运转,CPU超频分析。绝对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走,否则死无全尸就是唯一结局。
必须把他引向一个更“安全”的方向。
楚渊脸上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,然后,像是忽然想起什么,小心翼翼地道:“许爷,此事……此事牵扯太大,妄动恐招大祸。罪官以为,当下或有一法,可暂保无虞,或能……另辟蹊径。”
“说!”许百户急切地道。
“罪官日前看那些旧卷宗,似见西山窑不止与皇庄有石炭往来,与城内几家大有来头的皇店、官营工坊,似乎也…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账目。那些账目做得更是隐秘,但若细查,或许……或许能发现些别样的‘错漏’。”楚渊缓缓说道,再次将“西山窑”抛了出来。
他观察着许百户的反应,继续道:“若能从此处着手,即便查不出什么,也可向外彰显许爷您忠于王事,一心为公,仍在兢兢业业追查皇庄旧案。若能查出些什么……那便是另一桩功劳。如此一来,既能暂且按下方才那惊天之事,静观其变,又能另立功勋,左右逢源……岂不比为一件尚无实据、且动辄焚身之事贸然行事更好?”
祸水东引+缓兵之计+分散注意力+画新饼。
一套组合拳下来,许百户眼中的狂躁渐渐消退了一些,取而代之的是思索和权衡。
是啊,那边的事情太大,太吓人,暂时动不了。但如果能在别的地方再立新功,既能转移视线,又能增加筹码,确实比现在就去碰那可能存在的“天”要稳妥得多!
“西山窑……皇店……”许百户喃喃自语,眼神闪烁不定。
楚渊屏息静气,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。他现在就像在引导一头即将失控的疯牛,稍有不慎就会被踩踏成泥。
世间纷扰,人心惶惶,大多不过是为利所驱,为势所迫。居于高位者,常患得患失,恐失其所有;居于低位者,则绞尽脑汁,妄求一线生机。彼此算计,互相倾轧,如同共缚于一名为“欲望”的蛛网之上,挣扎愈烈,缠缚愈紧,最终皆难逃被吞噬的命运。可笑众生皆苦,却仍沉溺其中,乐此不疲。
许百户猛地一拍大腿,似乎下定了决心:“好!就依你之言!咱家这就派人,不!咱家要亲自去查查那西山窑的底细!”
他像是重新找到了目标,虽然依旧危险,但至少比直面那“通天”的恐怖要好。
他看向楚渊,眼神复杂,杀意稍减,但利用之心更重:“你倒是有点急智。好好给咱家想着,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!”
又是画饼。楚渊心里毫无波澜,甚至有点想笑,面上却恭敬道:“能为许爷分忧,是罪官的福分。”
“滚回去吧!有事咱家再叫你!”许百户不耐烦地挥挥手,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如何调查西山窑上。
楚渊如蒙大赦,慢慢退了出来。
回到阴暗的牢房通道,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然湿透。刚才那一番应对,耗神至极,不亚于一场生死搏杀。
小刀子将他送回牢房,锁上门。
楚渊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缓缓吐出一口浊气。
暂时……又过关了。
他把一头瞄上了天庭的疯牛,暂时引向了另一片或许埋着地雷的庄稼地。
接下来,就看许百户能在西山窑那边,查出什么新的“惊喜”了。
而他自己,则需要在这风暴间歇中,更快地积蓄力量。
他闭上眼睛,《蛰龙功》悄然运转,将那丝后怕和疲惫,缓缓沉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