梦中枷锁
凌晨三点二十七分,白悟猛地从床上弹起,金黑相间的毛发根根竖立,如同遭遇了天敌。他的爪子深深陷入床单,胸口剧烈起伏,喉咙里挤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喘息。
身旁的白辰立刻惊醒,粉蓝白相间的鬃毛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。她伸手触碰丈夫的后背,感受到掌心下紧绷的肌肉和涔涔冷汗。
"悟?"她的声音带着睡意和担忧,"做噩梦了?"
白悟没有立即回答。他的爪子不自觉地摸向脸颊,触碰到一道冰凉的湿痕——眼泪?他已经多少年没哭过了?十年?二十年?上一次可能还是白刃出生时喜极而泣。但此刻,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如此真实地从梦境延续到现实,让他的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。
"...没事。"白悟最终沙哑地回答,用掌根狠狠抹了把脸,"只是...一个荒谬的梦。"
白辰敏锐地察觉到丈夫声音中的颤抖,但她体贴地没有追问,只是轻轻将额头抵在他汗湿的后背上:"要喝点水吗?"
白悟摇摇头,轻轻挣脱妻子的安抚,起身走向阳台。夜风拂过发烫的脸颊,他深深吸气,试图平复仍在狂跳的心脏。月光下,花园里的雪松随风轻摆,那姿态不知为何让他想起白震挺直的背影。
梦境的碎片仍在脑海中闪回——
白震站在家族祠堂里,青蓝色的眼睛不再是以往那种严厉中带着关切的目光,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厌恶。他的声音冰冷刺骨:"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。从小到大,你的优柔寡断、你的自以为是,都让我作呕。"
梦中的白悟跪在地上,爪子徒劳地伸向大哥:"大哥...为什么...?"
"为什么?"白震冷笑,"因为你害我差点丧命,却从未真心忏悔过。因为父亲把家业交给你这个废物。因为我憎恨不得不一直保护你。"
每一个字都像刀子捅进心脏。最可怕的是,梦中的白震说的并非全无根据——二十多年前那个暴雨夜,确实是年幼的白悟贪玩跑进森林,导致白震为寻找他而遭遇山体滑坡,险些丧命。而父亲临终前将家主之位传给次子而非长子,也确实在家族中引起过议论...
"只是梦..."白悟对着夜空喃喃自语,却无法说服自己。那个梦太真实了,真实得像是揭开了某种他一直不敢直视的真相。或许大哥确实一直怨恨着他,只是碍于责任才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和谐?
一滴温热的液体再次滑下面颊。白悟恼怒地擦掉,却怎么也擦不净心底涌上的酸楚。
早餐时分,白家的餐桌上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。
白逊敏锐地注意到父亲异常沉默,金黑相间的虎尾不再是以往那种从容的摆动,而是紧绷着,偶尔神经质地抽动一下。更奇怪的是,每当白震开口说话,白悟的手指就会无意识地攥紧餐具,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盘子,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全神贯注的东西。
"爸,"白逊试探性地问,"要尝尝我新调的咖啡吗?危地马拉单品,中烘..."
"不用。"白悟的回答过于急促,他随即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生硬地补充,"我是说...今天不想喝咖啡。"
白震的目光从报纸上方扫来,青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。这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白逊的眼睛——每当大伯开始怀疑什么时,就会露出这种表情。
白刃正兴高采烈地讲述学校里的趣事,完全没注意到餐桌上的暗流涌动。直到他的叉子不小心碰到杯子,发出清脆的撞击声,白悟竟然整个人惊跳了一下,尾巴的毛全部炸开。
"爸?"白刃惊讶地瞪大蓝眼睛,"你还好吗?"
全桌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家主身上。白悟的胡须尴尬地抖了抖:"没事。只是...想些事情。"他匆忙起身,"我先去书房。今天有文件要处理。"
白辰担忧地看着丈夫几乎称得上落荒而逃的背影,然后与白逊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。白震的报纸轻轻放下,青蓝色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盯着白悟离开的方向。
白悟将自己锁在书房整整一上午,连午餐都是让佣人送到门口。他试图用工作分散注意力,但那些数字和文件在眼前模糊成一片,不断被梦中白震冷酷的面容打断。
敲门声突然响起,白悟条件反射地绷紧身体:"我说了不要打扰!"
"是我。"白震低沉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,不容拒绝的语调。
白悟的爪子瞬间收紧,在实木桌面上留下几道细微的划痕。他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开口:"...门没锁。"
白震推门而入,高大的身躯让宽敞的书房突然显得逼仄。他反手锁上门,走到书桌前,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弟弟异常苍白的脸色和红肿的眼睑。
"解释。"白震单刀直入,声音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白悟强迫自己抬头与大哥对视,但仅坚持了三秒就败下阵来,目光滑向一旁的盆栽:"没什么。只是工作上的..."
"谎言。"白震打断他,突然俯身双手撑在桌面上,近距离逼视白悟闪躲的眼睛,"从小到大,你撒谎时右耳会不自觉抽动。现在,解释。"
这个过于熟悉的指控不知为何刺痛了白悟。儿时每次闯祸,白震总能第一时间识破他的借口,然后板着脸教训他。那时的大哥虽然严厉,但眼中总有关切...不像梦中那样,充满纯粹的厌恶...
一股热流突然涌上眼眶。白悟猛地扭过头,但已经来不及了——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,砸在桌面的文件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
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两人之间。白震的表情罕见地出现了波动,青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。他缓缓直起身,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:"...悟?"
这个久违的、不带姓氏的称呼成了压垮白悟的最后一根稻草。他用手捂住眼睛,肩膀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:"对不起...大哥...对不起..."
白震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崩溃震惊了。他犹豫了一瞬,然后绕过书桌,将一只手放在弟弟颤抖的肩上:"为了什么?"
"为了...一切。"白悟的声音支离破碎,"为了小时候害你受伤...为了父亲把家业交给我...为了...为了你不得不一直照顾我这个没用的弟弟..."
白震的手突然收紧,力道大得让白悟吃痛地抬头。大哥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复杂——震惊、困惑、还有某种近乎心疼的情绪在那双通常冰冷的青蓝色眼睛里翻涌。
"你梦到了什么?"白震敏锐地问。
白悟怔住了,随即苦笑:"...你怎么总是能看穿一切?"他抹了把脸,断断续续地描述了那个噩梦,包括白震在梦中说的每一句残忍的话。
随着叙述的继续,白震的表情越来越阴沉。当白悟说到"我憎恨不得不一直保护你"这句时,白震突然一拳砸在书架上,震得几本书哗啦啦掉落。
"荒谬!"白震的声音罕见地提高了八度,"我从未——"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"那只是个梦,悟。毫无根据的梦。"
"但那些事是真的!"白悟激动地反驳,"我确实害你差点丧命!父亲确实越过你把家业交给了我!这些年来...这些年来你难道就没有一丝怨恨吗?"
白震沉默了片刻,然后做了一个让白悟彻底呆住的动作——他拉过一把椅子,坐在弟弟正对面,双手握住白悟颤抖的爪子。
"听着,"白震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"那场意外是我的选择。我比你年长,比你强壮,保护你是我的责任。至于家业..."他略微别开视线,"父亲和我谈过。他知道我志不在此,而你...你比我更适合领导这个家族。"
白悟睁大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"但...但你总是对我的决定提出异议..."
"因为我是你大哥,"白震的嘴角微微上扬,"质疑你是我的特权。"
这句近乎玩笑的话从白震口中说出,效果堪比晴天霹雳。白悟呆若木鸡地看着大哥,突然注意到那双青蓝色眼睛周围细微的纹路,还有鬓角几丝不易察觉的银白——这个一直以钢铁形象矗立在他生活中的男人,原来也会老去。
"至于怨恨..."白震松开手,站起身走到窗前,背对着白悟,"我确实怨恨过。"
白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"我怨恨那个让你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。"白震继续道,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疲惫,"我以为严厉是对你最好的保护...显然我错了。"
窗外的雪松在风中摇曳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白震挺拔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白悟突然想起小时候,每次他害怕打雷,大哥就会像现在这样站在窗前,用身体挡住最吓人的闪电,直到他入睡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。白悟站起身,走到大哥身后,犹豫了一下,然后做了一个几十年都没做过的动作——他从背后抱住了白震。
"是我错了..."白悟的声音闷在大哥的背脊里,"我不该怀疑你...大哥..."
白震的身体瞬间僵硬,但没有推开弟弟。良久,他慢慢转过身,将白悟拉入一个真正的拥抱——这是成年后的第一次。
"傻弟弟。"白震低声说,声音里的温柔让白悟再次湿了眼眶,"我怎么可能恨你。"
两人就这样静静站在书房的光影中,多年的隔阂在这个拥抱里悄然消融。白悟嗅着大哥身上熟悉的雪松气息,梦中的恐惧终于烟消云散。
当白震最终松开手时,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,但眼中的温度依然未减:"现在,去洗把脸。你看起来糟透了。"
白悟忍不住笑了,这次是发自内心的:"遵命,大哥。"
白震走向门口,又停下脚步:"对了。今晚家庭会议取消。"
"为什么?"
"你需要休息。"白震头也不回地说,"而且...我答应陪逊儿下棋。"
白悟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,胸口涌动着一种久违的温暖。窗外的雪松依然在风中轻摆,但此刻他只感到平静与安宁。
当晚,当白悟重新出现在晚餐桌上时,他的步伐轻快,眼中恢复了往日的神采。白逊敏锐地注意到父亲和大伯之间似乎发生了什么——白震虽然依旧沉默寡言,但递给白悟汤碗时,两人的爪子短暂地碰了一下,那是一个微妙但充满默契的接触。
"爸,"白逊好奇地问,"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。"
白悟微笑着接过儿子递来的茶:"做了个好梦。"
白震闻言,青蓝色的眼睛从汤碗上方扫来,与弟弟短暂对视。一个几乎不可察觉的笑意在那双通常冷峻的眼睛中闪过,如同雪松枝头的一缕阳光,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。
白逊看着这一幕,隐约感觉某种他不知晓的重要事情发生了。但当他看向母亲时,白辰只是对他眨了眨眼,粉蓝白相间的尾巴愉快地摇晃着,仿佛在说:有些秘密,就让它留在该知道的人之间吧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