钥隙微光
主卧的门沉重而冰冷,那一声电子锁闭合的“咔哒”轻响,像最终审判的落槌,将我彻底钉死在这座华丽的海边牢笼之中。
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,从四面八方涌来,淹没口鼻,几乎让我窒息。我瘫坐在光洁如镜、却冷彻骨髓的地板上,环顾着这个极致奢华却毫无生气的空间。巨大的落地窗外,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,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悬崖,那沉闷的轰鸣像是为我的囚禁演奏的永恒背景乐。
没有退路。没有希望。只有一个精神莫测、占有欲变态的看守,和一套连蚊子都飞不出去的顶级安保系统。
眼泪早已流干,只剩下麻木的冰冷和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就在这无边的死寂和绝望中,我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裤子口袋里一个坚硬的、冰凉的物件。
是那把黄铜钥匙。
从沈家别墅主卧那个旧盒子里找到的、打开了工具房密室的那把钥匙。一路奔逃惊魂,它竟然还在我口袋里。
我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,随即又自嘲地沉寂下去。一把旧钥匙,在这座全是高科技电子锁的现代堡垒里,能有什么用?难道还能打开这扇厚重的装甲门吗?
可是……
一个极其微弱、近乎荒谬的念头,却像黑暗中挣扎出的火星,顽强地闪烁着。
沈知衡是个极度矛盾的人。他可以用最先进的科技打造囚笼,却又潜意识里保留着那本带血的日记、那些旧照片、甚至这把看似无用的黄铜钥匙。他一方面竭力掩盖过去,另一方面却又无法彻底割舍,甚至可能……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,留下了通往过去的、原始的缝隙。
这把钥匙,能打开老别墅工具房的密室,那在这座他同样倾注了心血(或者说偏执)的庄园里,会不会也有一扇门,一扇柜子,一个抽屉,是这把钥匙能打开的?
一个被他刻意遗忘,或者潜意识里预留的……后门?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再也无法按捺。
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绝望。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,耳朵紧贴着冰冷的门板,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——一片死寂。沈知衡似乎已经离开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开始仔细检查这个主卧。
房间很大,陈设却依旧极简。巨大的床,嵌入式衣柜,一张看起来像是装饰用的古董书桌,一把单人沙发,再无他物。所有看起来能藏东西的地方,似乎都是现代化的按压式或者指纹锁。
我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张古董书桌上。它是整个房间里唯一看起来有年头的东西,深色的木质,款式古朴,与周围冰冷的现代风格格格不入。
为什么唯独保留了这样一件旧家具?
我走过去,手指拂过桌面冰凉光滑的漆面。抽屉没有明显的拉手,是隐藏式的。我试着用力按压抽屉面板——纹丝不动。又沿着边缘细细摸索,试图找到机关。
一无所获。
难道我想错了?
不甘心地,我蹲下身,仰头看向书桌的底部。桌底积着薄薄的灰尘,光线昏暗。我掏出手机,打开手电功能,仔细照射检查。
当光线扫过最里面那个抽屉的底板时,我猛地顿住了!
那里,在极其隐蔽的角落,有一个极其不起眼的、小小的锁孔!
样式古老,和黄铜钥匙的规格……似乎正好匹配!
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!
真的有!他果然留下了这样一个地方!
我颤抖着拿出那把黄铜钥匙,屏住呼吸,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入那个隐蔽的锁孔。
严丝合缝!
轻轻转动——
“咔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清晰无比的机括弹响!
与此同时,那个原本毫无缝隙的抽屉面板,自动弹开了一条细缝!
成功了!
巨大的激动和恐惧同时攫住了我!里面有什么?是另一个恐怖的收藏室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?
我颤抖着手,缓缓拉开了抽屉。
没有福尔马林溶液,也没有头发。
抽屉里很空,只放着一本厚厚的、皮质封面的旧笔记本,以及一个扁平的黑色丝绒盒子。
笔记本的封皮上没有写字,磨损严重,看得出经常被翻动。
我首先拿起那个黑色丝绒盒子。打开。
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款式简单却异常精美的铂金戒指。戒指内侧,刻着一行细小的字迹:
【To my only light - Z.H.】
致我唯一的光——Z.H.
沈知衡的缩写。
这枚戒指……从未见我戴过。也从未见过他戴过。这是给谁的?“唯一的光”?
一个模糊的猜想让我心头一紧。难道……
我放下盒子,深吸一口气,翻开了那本厚厚的笔记本。
里面的字迹,是沈知衡的笔迹。工整,冷静,一如他平日处理公务的风格。但记录的内容,却让我瞬间如坠冰窟!
这不是日记。
这是一本……观察记录。
或者说,病例记录。
【对象:林沅(编号:07)】 【年龄:19岁(初始观察)】 【背景:清白,简单,符合要求。】 【观察周期:2008.10- 至今】 【阶段性评估:情绪稳定,适应性良好,对“保护者”角色依赖度持续升高。无明显反抗意识。可作为长期“容器”。】 【风险提示:需持续隔离,避免与过往(编号01-06)产生任何关联联想。警惕“安”的干扰。】
我一页页地翻下去,浑身血液一点点变冷,直至彻底冻结!
上面详细记录了我从大学开始至今的所有生活细节!我的课程,我的朋友,我的喜好,我的情绪变化……甚至我几次微不足道的生病和情绪低落,都被事无巨细地记录在案,并附带着冰冷的分析和评估!
我不是他的妻子!
我只是他选中的“07号”观察对象!一个“容器”?!什么容器?!
而“编号01-06”……是之前那些受害者吗?!包括那个“河里的姐姐”?!
所以他从一开始接近我,娶我,就不是因为任何感情,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、处心积虑的、针对一个“合适容器”的囚禁计划?!他那些偶尔流露的挣扎和痛苦,或许只是因为“安”的干扰,而不是对“林沅”这个个体本身的情感!
那本带血的日记,那句“阿沅可以活”,根本不是保护,而是对“容器”完好性的要求!
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,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!
我疯狂地向后翻着笔记本,手指因为愤怒和冰冷而剧烈颤抖!
记录持续到最近,甚至包括了我发现日记后的恐惧,医院里的试探,以及他对陈暮事件的处置备注:【麻烦已清除。“容器”稳定性受冲击,需加强管控,启动最终方案。】
最终方案?是什么?把我永远关在这里?
就在笔记本几乎要被我翻到尾页时,夹在最后几页中的一张泛黄的旧照片,飘落下来。
我捡起照片。
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、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,站在一片阳光灿烂的草地上,眉眼间与我竟有几分依稀的神似。她的手上,戴着一枚戒指——和我刚才在丝绒盒子里看到的那枚一模一样!
照片背后,写着一行娟秀的字迹:
【给阿衡,愿你是我的光。 ——沅】
落款日期,是近二十年前。
“沅”…… “阿衡”…… “唯一的光”……
所有的碎片,在这一刻,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,轰然拼凑完整!
这个叫“沅”的女子,才是沈知衡最初的爱人!很可能是他少年时期的光!而她……很可能就是那个“河里的姐姐”,编号01!
她死了。因为某种原因(或许是因为“安”)。
而沈知衡,这个疯子,在无尽的痛苦和扭曲中,开始寻找替代品!寻找和她相似的“容器”!
所以我才是“07号”! 所以他叫我“阿沅”! 所以他如此偏执地要“珍藏”我!
我不是一个人!我只是一个拙劣的复制品!一个承载他疯狂执念的“容器”!
难怪他看我的眼神时而复杂,时而冰冷!因为他看的根本不是我!他看的是他记忆里那个早已死去的幻影!
“呵……呵呵……”我控制不住地低笑起来,笑声嘶哑而绝望,眼泪却再次汹涌而出。
多么可笑! 多么可悲!
我所有的恐惧,所有的挣扎,甚至那偶尔泛起的一丝可悲心动,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如此荒诞、如此残忍的骗局之上!
砰!
就在这时,主卧的门突然被从外面猛地推开!
沈知衡去而复返,站在门口,脸色阴沉得可怕,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在我手中那本摊开的笔记本和那张旧照片上!
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骇人,充满了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一种……近乎恐慌的失控!
“谁准你动它的?!”他低吼一声,如同被激怒的野兽,猛地冲了过来,一把抢过笔记本和照片,力道之大几乎将我带倒!
他死死攥着那些东西,胸膛剧烈起伏,眼神猩红地瞪着我,那目光像是要将我撕碎!
“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……”我看着他,笑着,眼泪却流得更凶,“编号07……容器……沈知衡……你真是……彻头彻尾的疯子!”
他的瞳孔猛地收缩,似乎没想到我已经看到并理解了一切。暴怒的神色凝固在脸上,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、扭曲的痛苦所取代。
“你懂什么……”他声音沙哑破碎,像是被困在噩梦深处,“你什么都不知道……阿沅她……”
“我不是她!”我尖叫着打断他,积压的所有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,“你看清楚!我是林沅!不是那个死在你幻想里的替身!不是你的什么狗屁容器!”
我的爆发像一把尖刀,狠狠刺中了他最痛的地方。
他踉跄着后退一步,难以置信地看着我,眼神剧烈地波动着,混乱着,那本笔记本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,掉在地上。
“……不是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眼神开始失去焦点,仿佛有两个灵魂在体内疯狂撕扯,“……你是……你不是……光……灭了……需要新的……”
他的状态又开始不对劲了!那个“安”的影子似乎又要浮现!
我不能再待在这里!趁着他混乱的瞬间,我猛地抓起桌上那个装着戒指的丝绒盒子,用尽全身力气朝他砸去!
盒子砸在他的胸口,掉落在地,戒指滚落出来,在冰冷的地板上折射出冰冷的光泽。
沈知衡猛地一愣,低头看向那枚戒指,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,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,猛地抱住了头!
就是现在!
我绕过他,像疯了一样冲出主卧,冲向楼下!
我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,但我知道,我必须离开这个房间!离开这个疯子!
身后传来沈知衡痛苦而愤怒的咆哮声,以及踉跄追来的脚步声!
我冲下楼梯,跑过冰冷空旷的大厅,毫无目的地朝着建筑深处狂奔!
钥隙微光,照见的不是生路,而是更黑暗、更绝望的真相。
而我,已经无路可退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