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间秘所
西郊的山路比想象中更难开。没有路灯,只有车灯切开浓墨般的黑暗,照亮前方不断盘旋上升的狭窄车道。两旁是黑黢黢的、沉默的山林,风穿过树林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是无数幽灵在低语。
导航显示的距离越来越近。我的心跳也随着海拔的升高而愈发急促,手心因为紧张而不断渗出冷汗。
废弃了近二十年的沈家老别墅。那个一切开始和可能结束的地方。
我紧紧握着方向盘,目光死死盯着前方,试图驱散脑中那些可怕的想象——关于水库,关于少年,关于挣扎和死亡。
终于,导航提示目的地就在附近。我减缓车速,仔细辨认着路边。终于,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,看到了一扇锈迹斑斑、几乎被藤蔓完全吞噬的巨大铁门。门旁的水泥柱上,模糊可见褪色的“沈宅”字样。
就是这里了。
我将车停在路边一个相对隐蔽的角落,熄了火。
周遭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,鼓噪在耳边。
深吸一口冰冷的、带着腐朽草木气息的空气,我拿起微型手电筒和那把黄铜钥匙,推开车门下车。
铁门被一把巨大的、早已锈死的锁锁着。我尝试用黄铜钥匙,果然不对。
但我本来也没指望从正门进去。老刀给的草图显示,工具房在别墅后方的林子里,应该有其他小路可以绕过去。
我打着手电,沿着长满杂草和荆棘的围墙艰难前行。脚下的碎石和枯枝发出窸窣的声响,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走了大约十几分钟,围墙出现了一个缺口,像是后来被人为破坏的。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。
里面是荒废已久的庭院。巨大的别墅主楼像一头沉默的巨兽,匍匐在黑暗中,窗户破碎,墙皮剥落,缠绕着密密麻麻的枯藤,散发着浓重的衰败和阴森气息。
我没有多看主楼,根据记忆中的草图方位,打着手电,快步朝着别墅后方的林地走去。
林地比庭院更加荒芜难行,几乎找不到路。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晃动,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,四周是无尽的、扭曲的树影,仿佛随时会扑出什么怪物。
深一脚浅一脚地不知走了多久,手电光终于捕捉到前方树林掩映间,一个低矮的、同样破败的木屋轮廓。
就是那里!林间工具房!
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加快脚步冲了过去。
木屋比想象得更小,更破。门板上挂着一把同样锈蚀严重的老式挂锁。我再次拿出那把黄铜钥匙,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插了进去——竟然严丝合缝!
用力一拧——
“咔哒。”
锁簧弹开的声音在万籁俱寂的林中清晰得骇人。
我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。推开门,一股浓重的、混合着灰尘、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,呛得我连连咳嗽。
手电光扫入屋内。
里面空间不大,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的农具、破麻袋,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。正中央,放着一张旧木桌和一把椅子,都落满了厚厚的灰尘。
一切看起来就是间普通的废弃工具房。
但我直觉哪里不对。沈知衡(或者“安”)特意在草图上标记这里,绝不可能毫无意义。
我仔细地检查着墙壁、地面、桌子的每一个角落。手指拂过积尘,忽然,在桌子靠墙的那一侧桌腿内侧,摸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、不同于木头纹理的凸起。
我蹲下身,用手电仔细照射。
那是一个极其隐蔽的、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金属按钮!因为被灰尘和木色掩盖,几乎无法用肉眼发现!
我的心跳再次加速!屏住呼吸,用力按下了那个按钮!
“嘎吱——”
一声沉闷的、令人牙酸的机括转动声从桌子底下传来!
我猛地后退一步,警惕地看着。
只见那张沉重的旧木桌,竟然缓缓地、自行向旁边移动了一尺左右,露出了其下方地面上——一个黑黢黢的、通往地下的入口!一股更阴冷、更陈腐的空气从下面涌了上来!
密室!这工具房下面果然有密室!
强烈的恐惧和探究欲同时攫住了我。下面有什么?是沈知衡藏匿秘密的地方?还是……“安”的巢穴?
我咬了咬牙,将手电光对准入口。下面是一段狭窄的、石头垒砌的阶梯,深不见底。
没有犹豫的时间了。我必须下去。
我小心翼翼地,一步步走下阶梯。阶梯不长,大概十几级后就到了底。
下面是一个不大的地下室,空气冰冷潮湿,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纸张霉变的味道。
手电光扫过。
当我看清地下室里的情形时,整个人如遭雷击,瞬间僵立在原地,血液都仿佛凝固了!
地下室的四面墙上,密密麻麻……贴满了照片!
无数张照片!大小不一,新旧程度不同,但所有的照片上……都是同一个人!
是我!
林沅!
不,更准确地说,是不同时期、不同角度的我!
有我在大学校园里抱着书走过的抓拍,有我在咖啡馆和朋友聊天的侧影,有我在画室专注画画的背影,甚至有几张……是我穿着睡衣在别墅阳台发呆的遥远偷拍!
从青涩的少女时期,到成为沈太太后的现在!时间跨度长达十余年!
每一张照片都被仔细地粘贴在墙上,有些旁边还用红笔标注着日期、地点,甚至……一些简短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词语:
【微笑。】 【忧郁。】 【适合。】 【她的眼睛。】
而在照片墙的正中央,贴着一张最大的、也是最清晰的近照——是我上次在别墅花园里修剪玫瑰时被抓拍的。照片旁边,用更加粗重的、近乎癫狂的笔迹写着一行字:
【完美作品。必须珍藏。】
我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!巨大的恐惧和恶心感让我几乎晕厥!
这不是沈知衡的笔迹!这狂乱、偏执、充满占有欲的风格……是“安”!是那个日记里的“安”!
他一直都在!他一直在暗中窥视着我!从那么早以前就开始!他把我当成他的“作品”?他的“珍藏”?
那沈知衡呢?他知道这个密室的存在吗?他知道“安”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跟踪、偷拍我吗?他所谓的“保护”,到底保护了什么?!
就在我精神濒临崩溃之际,手电光无意间扫过地下室最里面的角落。
那里放着一个简陋的木架。
木架上,整整齐齐地,摆放着十几个……玻璃罐子。
罐子里,浸泡在浑浊福尔马林溶液中的是——
各式各样的女性长发!黑色的,栗色的,卷曲的,笔直的……每一束头发都被梳理得一丝不苟,用红色的丝带系着,像某种恐怖的战利品!
而在所有罐子的最前方,放着一个空着的、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玻璃罐。罐子上贴着一张崭新的标签,标签上是用那熟悉的、狂乱的笔迹写下的两个字:
【阿沅。】
轰——!!!
我的大脑彻底一片空白!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潮!
他终于……终于要把我也变成他的“收藏”了?!
那本日记不是模拟!那些杀人方法不是幻想!他是真的在计划!在准备!
而沈知衡……他到底知不知道?!他是不是一直在纵容?!甚至……他根本就是帮凶?!
极致的恐惧瞬间吞噬了我!我尖叫一声,猛地转身,像疯了一样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!我要离开这个地狱!立刻!马上!
然而,当我惊恐万状地冲出工具房,重新呼吸到山林间冰冷的空气时——
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打在我脸上!照亮了我惨白失神、泪痕交错的脸庞!
白光来自一辆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停在林间空地上的黑色轿车。
车旁,倚着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。
沈知衡。
他穿着一身黑衣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眼睛,在车灯逆光下,深得像两口毫无波澜的古井,正静静地、冰冷地注视着我。
如同注视一只,自投罗网的……猎物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