盛宴之下
皇冠酒店宴会厅,水晶灯璀璨如星河,衣香鬓影,觥筹交错。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、雪茄和金钱混合的奢靡气息。
我与沈知衡挽手步入会场,瞬间吸引了诸多目光。沈先生一如既往的冷峻矜贵,而他身边这位鲜少露面的沈太太,今日似乎也格外光彩照人,只是那得体笑容下,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与疏离。
沈知衡从容地与迎上来的各方人士寒暄,言辞精准,滴水不漏,完美扮演着商业巨子的角色。我配合地站在他身侧,微笑,点头,偶尔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应酬话,目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,快速扫过全场。
我在找人。
科芯科技的赵天伟。那个医院的李副院长。
老刀的消息还没来,我只能靠自己。
很快,我在人群中央看到了被簇拥着的赵天伟。他五十岁上下,身材微胖,笑容满面,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,但那双眯起的眼睛里时不时闪过的精光,透露出商海沉浮练就的老辣。
他似乎也注意到了我们,隔着人群,遥遥举杯示意,笑容更加灿烂,却无端让人感到一丝虚伪和寒意。
沈知衡面无表情地举杯回敬,动作优雅,眼神却冷了几分。
李副院长没有出现。这种级别的商业酒会,他一个副院长似乎还不够格。
酒会按部就班地进行着。致辞,颁奖,慈善拍卖……一切看起来光鲜亮丽,和谐无比。
但我能感觉到,平静水面下的暗流。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沈知衡,带着探究、敬畏,或许还有一丝……幸灾乐祸?陈暮和苏家接连出事,虽然消息被压了下去,但在这个圈子里,没有不透风的墙。
沈知衡似乎毫无察觉,或者说毫不在意。他与人交谈,姿态从容,甚至比平时更多了几分难以亲近的冷傲。
中途,我去了一趟洗手间。
站在宽大明亮的洗手台前补妆,我看着镜中那个妆容完美、却眼神疲惫的女人,深吸一口气,努力压下心中的躁动不安。
就在这时,一个穿着香槟色礼服、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,站在我旁边的洗手台。她看起来有些眼熟,似乎是某个小明星或者名媛。
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,状似无意地通过镜子的反射看了我一眼,然后微微倾身,压低声音,快速说了一句:
“小心赵天伟。他手里有东西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跳!差点打翻手中的口红!
我猛地转头看她,她却已经直起身,对我露出一个礼貌又疏远的微笑,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,然后踩着高跟鞋,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。
速度快得让我几乎以为是幻觉!
她是谁?为什么提醒我?赵天伟手里有什么东西?是关于沈知衡的吗?
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!老刀那边还没有消息,这个突然出现的女人却给了我一个明确的方向!
我稳住心神,快速补好妆,走出洗手间。
回到宴会厅,我下意识地寻找赵天伟的身影。他正和几个人谈笑风生,手里端着一杯威士忌,看起来毫无异常。
但我知道,暗处的交易或许早已开始。
沈知衡正在与一位欧洲客户交谈,看到我回来,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,似乎察觉到了我细微的情绪波动,但并未多问。
慈善拍卖环节开始。一件件珍品被送上台,竞价声此起彼伏。
沈知衡象征性地拍下了一幅不太起眼的油画,便不再出手。
最后一件拍品,是一条极其罕见的粉钻项链,起拍价就高得令人咋舌。在场不少女士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。
竞价一度十分激烈。
最终,价格定格在一个天文数字。
拍卖师落槌:“成交!恭喜科芯科技赵天伟先生!”
全场响起礼貌性的掌声。聚光灯打在赵天伟身上,他志得意满地站起身,向四周颔首致意,然后,目光似笑非笑地投向了我们这边,准确地说,是投向了沈知衡。
沈知衡面无表情,甚至懒得鼓掌。
赵天伟却端着酒杯,朝着我们走了过来。
“沈总,沈太太。”他笑容可掬,“没想到沈总对这幅小画情有独钟,真是风雅。”
沈知衡淡淡瞥了他一眼:“比不上赵总大手笔,博美人一笑。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赵天伟身边那位刚拍得项链、喜形于色的年轻女伴。
赵天伟哈哈一笑,毫不介意话里的讽刺,反而将目光转向我:“说起来,沈太太才是真正的明珠蒙尘。这条项链虽然俗气,但若是戴在沈太太颈上,必定增色不少。可惜沈总似乎……更钟情于抽象艺术?”
这话语带双关,既炫耀了财力,又暗讽沈知衡吝啬以及对我的“冷淡”。
我保持微笑,没有接话。
沈知衡的眼神冷了下去:“我太太不喜欢这些浮夸的东西。”
“哦?是吗?”赵天伟故作惊讶,随即又压低声音,身体前倾,用一种恰好我们三人能听到的音量,意味深长地说,“我还以为,沈总会对‘过去’的东西更感兴趣呢。比如……某些……被水泡过的旧日记?”
我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!手指猛地收紧!
他果然知道!他手里真的有东西!很可能是陈暮之前给他的副本!或者是从其他渠道弄到的!
沈知衡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极度危险和冰冷,眼神锐利如刀,直射向赵天伟:“赵总这话是什么意思?我不太明白。”
“不明白没关系。”赵天伟笑得像只老狐狸,直起身,晃着杯中的酒,“或许哪天,沈总会想明白的。毕竟,总让太太跟着担惊受怕,也不是回事,对吧?”
他这是在用那本日记,用我,公开威胁沈知衡!
沈知衡下颌线绷紧,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:“不劳赵总费心。”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赵天伟见好就收,笑容越发得意,“酒会不错,沈总玩得尽兴。告辞。”
他带着女伴,志得意满地转身离开。
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刚才短暂的对话而冻结了。
我能感觉到沈知衡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那股压抑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意,几乎要实质化地弥漫开来。
他看了我一眼,眼神复杂难辨,最终只是沉声道:“我们走。”
他没有再多待一秒,拉着我,在一片各异的目光中,提前离场。
坐进车里,气压低得吓人。
沈知衡一言不发,脸色阴沉得可怕,目光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袖口,那里掩盖着他尚未痊愈的伤口。
我知道,赵天伟的挑衅,精准地踩中了他的雷区。
那本日记,是他绝对不能暴露的死穴。
而我的存在,似乎成了对手用来攻击他的最新、也是最有效的武器。
车子驶回别墅。
一路死寂。
下车,进门。孙姨迎上来,看到我们的脸色,识趣地没有多问,默默退下。
沈知衡松开我,径直走向酒柜,倒了一杯烈酒,一饮而尽。然后又倒了一杯。
他站在落地窗前,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……暴戾。
我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,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。
今晚的信息量太大。那个神秘女人的警告。赵天伟的公然威胁。还有沈知衡此刻濒临失控的反应……
一切都在预示着,风暴即将升级。
许久,他猛地转过身,酒杯重重放在桌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他一步步走向我,眼神在酒精和怒意的催化下,变得猩红而危险,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、近乎摧毁一切的偏执。
“你听到了?”他声音沙哑,带着浓重的酒气,“他们都知道了……他们都想用这个来威胁我……用你……”
他的手指猛地抬起,似乎想触碰我的脸,却在半空中停住,攥成了拳头,骨节泛白。
“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……”他盯着我,像是在对我发誓,又像是在对自己催眠,“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……谁也不能用你来威胁我……”
他的状态很不对劲。酒精放大了他内心的恐惧和偏执,那个冰冷的掌控者正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被逼到角落、充满占有欲和毁灭冲动的困兽。
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。
这个细微的动作却瞬间刺激了他!
他猛地伸手,一把抓住我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!
“连你也想逃?!”他低吼,眼底翻涌着疯狂的浪潮,“连你也觉得我是个疯子?!觉得我会伤害你?!是不是?!”
“放开!你弄疼我了!”我挣扎着,恐惧再次攫住了我。
“疼?”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,嘴角扯起一个扭曲的弧度,“这才哪到哪……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疼吗?你知道看着自己在乎的东西一点点被毁掉是什么感觉吗?!”
他猛地将我拉近,滚烫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,眼神疯狂而破碎:“我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……绝不会……你是我的……阿沅是我的……”
他的吻猛地压了下来!
带着酒气的、粗暴的、毫无温柔可言的吻,像是掠夺,像是惩罚,又像是绝望的确认。
我拼命挣扎,捶打他的胸膛,却撼动不了他分毫。他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紧紧箍着我,另一只手胡乱地撕扯着我的礼服裙摆……
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,他忽然浑身一僵,动作猛地顿住!
他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,瞳孔剧烈收缩,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闷哼,猛地松开了我,踉跄着后退几步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,又看看我狼狈的样子。
眼底的疯狂潮水般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、近乎恐慌的懊悔和自我厌恶。
“……对不起……”他声音嘶哑破碎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“我……我又失控了……”
他猛地转身,几乎是逃也似的,冲上了二楼书房,重重摔上了门!
我独自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里,衣衫不整,嘴唇被咬破渗着血丝,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,浑身止不住地发抖。
空气中还残留着烈酒和他暴戾的气息。
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,不是因为委屈,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后怕。
刚才那一刻,我仿佛真的看到了“安”的影子,感受到了那股纯粹的、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。
而他最后那瞬间的清醒和恐慌,却又那么真实。
我缓缓滑坐在地毯上,抱着膝盖,将脸埋了进去。
盛宴之下,华丽的袍子被彻底掀开,露出里面爬满的虱子和狰狞的伤疤。
战争,从未停止。
而我已经,身陷囹圄,退无可退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