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床异梦
那一夜,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压缩,在极致的紧绷和诡异的静谧中缓慢流淌。
沈知衡的手指始终轻轻缠绕着我的一缕发丝,冰凉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镣铐,又像濒死者抓住的最后一点微光。我僵直着身体,连最细微的呼吸都小心翼翼,所有的感官却放大到了极致,捕捉着他每一丝气息的变化,每一寸肌肉的牵动。
他没有进一步的举动,只是那样躺着,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,仿佛真的睡着了。
但我能感觉到,那平静之下潜藏的暗流。就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,看似平静,实则深处早已波涛汹涌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,或许根本就没睡着,只是精神过度疲劳后的短暂昏沉。
醒来时,天光已经大亮。身侧的位置是空的,冰凉,仿佛从未有人躺过。只有枕头上轻微的凹陷,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雪松冷香,证明昨夜并非幻觉。
我猛地坐起身,心脏还在为昨夜那份诡异的亲密而悸动不安。
他什么时候起来的?去了哪里?
环顾四周,卧室里只有我一人。书房的门紧闭着。
我掀开被子下床,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走到书房门口,侧耳倾听——里面没有任何声音。
犹豫了一下,我轻轻拧动门把手——锁着。
一种被无形监视和控制的感觉再次袭来。他将我置于他的领地中心,却依旧牢牢锁着他的核心禁地。
洗漱完毕,换好衣服,我推开主卧的门下楼。
孙姨已经准备好了早餐。沈知衡果然已经坐在餐桌旁,面前摊开着财经报纸,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。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,手臂上的纱布被巧妙地遮掩在衣袖下,神情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平静,仿佛昨夜那个指尖缠绕我发丝、流露出脆弱依恋的男人只是我的错觉。
“太太,早。”孙姨恭敬地向我问好,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。
“早。”我尽量自然地走到餐桌旁坐下。
沈知衡从报纸上抬起眼,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,淡淡开口:“睡得好吗?”
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,但我却听出了一丝极细微的、不易察觉的试探。
“……还好。”我低下头,拿起一片吐司,掩饰住眼底的情绪。
“今天有什么安排?”他放下报纸,拿起咖啡杯,状似无意地问。
我的心微微一紧。他在确认我的行程?
“没什么特别安排,”我谨慎地回答,“可能……看看书,或者去花房待一会儿。”
“嗯。”他应了一声,不再说话,继续看他的报纸。
早餐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结束。
他起身,拿起西装外套,似乎准备去公司。
就在他经过我身边时,脚步却微微顿了一下。
“晚上有个商业酒会,”他没有看我,声音平淡无波,“你准备一下,陪我出席。”
商业酒会?让我陪他出席?
过去十年,除非必要,他极少带我出现在公开场合,更不用说这种重要的商业应酬。他更喜欢我像个隐形人一样待在家里。
现在,他突然要带我出去?为什么?
是试探?是想向外界展示“一切正常”?还是……某种我无法理解的、关于“沈太太”和“阿沅”的新的谋划?
我抬起头,看向他。
他也正看着我,眼神深邃,看不出任何情绪,仿佛只是在下达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通知。
“……好。”我听到自己顺从的声音。
他点了点头,不再多言,转身离开了别墅。
直到听到车子驶远的声音,我才缓缓松了口气,后背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孙姨走过来收拾餐具,担忧地看了我一眼。
“孙姨,”我低声开口,确保周围没有其他佣人,“先生书房……平时都是谁打扫?”
孙姨的手顿了一下,声音压得更低:“一直是先生自己打理。偶尔……偶尔李助理会送紧急文件进去,但从不久留。”
李助理?沈知衡那个沉默寡言、如同影子般的首席助理?
“那……书房的门,除了先生自己,还有谁能打开?”
孙姨摇了摇头:“应该没有了。那锁很特别,密码只有先生知道。就连备用钥匙……”她迟疑了一下,“好像也只有先生有。”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看来想从书房直接入手调查,难度极大。
但我不能坐以待毙。
沈知衡突然要带我公开露面,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。我必须利用这个机会。
一整个白天,我都待在别墅里,看似无所事事,实则心思电转。我仔细回忆了老刀给我的所有信息,试图从中找出可能被忽略的线索。
陈暮。李副院长。苏家。还有那个隐藏在幕后、可能与沈氏竞争对手有勾结的黑手。
沈知衡看似解决了陈暮这个明面上的麻烦,但暗处的敌人真的罢休了吗?那个李副院长,仅仅是因为赌博欠债就被陈暮收买?会不会他本身就和沈家的对手有联系?
晚上的酒会,会不会是一个新的舞台?甚至是一个……陷阱?
下午,我借口挑选晚宴礼服,回到了之前的客房(我的大部分衣物还在那里)。关上门,我立刻拿出那个伪装成口红的微型U盘和备用手机,再次联系了老刀。
“我要你查两个人最近的动向和所有公开、非公开的行程。”我压低声音,语速极快,“沈氏最大的竞争对手,科芯科技的CEO赵天伟。还有市中心医院那个李副院长。特别是今晚,他们会不会出现在皇冠酒店的商业酒会上。”
“明白。需要深挖他们的关联吗?”
“尽你所能。重点是资金往来和任何可能的秘密接触记录。还有,想办法……搞到今晚酒会的内部人员名单和可能的安保布置图。”我补充道,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在脑中成形。
既然要出席,那我就要利用这个机会,尽可能地收集信息,甚至……主动制造一些混乱,看看能不能引出藏在暗处的蛇。
老刀沉默了几秒,似乎意识到了我的意图:“沈太太,这很危险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深吸一口气,“但我没有别的选择。”
挂了电话,我看着镜中那个眼神逐渐变得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狠厉的女人。
今晚,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等待、恐惧不安的“沈太太”。
我要走进那场盛宴,走进沈知衡布下的局,或者……走进别人为我准备的瓮。
看看最后,到底谁是猎人,谁是猎物。
傍晚,造型师和化妆师准时到来。
我挑选了一件沈知衡早年为我订制的宝蓝色长裙,款式优雅保守,却极衬气质。妆容精致,长发挽起,戴上配套的珠宝。
镜中的女人,高贵,得体,无可挑剔,符合一切对“沈太太”的想象。
只有我自己知道,这华服之下,跳动着一颗怎样警惕而决绝的心。
楼下传来了汽车引擎声。
他回来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,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,然后转身,一步步走下楼梯。
沈知衡站在客厅里,同样换上了正式的晚礼服,身姿挺拔,气质冷峻。听到脚步声,他抬起头看向我。
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,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、难以捕捉的波动,像是欣赏,又像是某种更复杂的评估。
“很合适。”他淡淡评价了一句,伸出手臂。
我挽住他的手臂,触感冰凉而坚实。
我们像一对最般配的、恩爱默契的夫妻,并肩走出了别墅,坐进等候的轿车。
车子朝着皇冠酒店的方向驶去。
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,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。
而我心中的战争,也即将拉开帷幕。
同床异梦。
各怀鬼胎。
盛宴之下,暗刃将出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