镜中之影

咖啡馆的冷气开得很足,但我手心里的冷汗却从未干过。老刀带来的那些模糊复印件,像一块块冰冷沉重的碎冰,在我胃里不断堆积,冻结了我的五脏六腑。

挣扎痕,撕裂的衣物,“不是我”、“别过来”的呓语,死者身上的陈旧伤疤,被强行中断的尸检,最高级别的密封……

这些碎片拼凑出的画面,狰狞可怖,几乎要撑裂我的头颅。

我不敢深想下去,那个关于少年沈知衡可能扮演了某种可怕角色的猜想,像一条毒蛇,盘踞在意识深处,吐着冰冷的信子。

我必须知道更多。我必须找到能证明或推翻这一切的证据。

我没有回医院,也没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别墅。我在附近一家不起眼的酒店开了个房间。我需要一个绝对安静、无人打扰的空间来理清这一切。

反锁上门,拉上厚厚的窗帘,我将自己隔绝在世界之外。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我自己过于清晰的心跳。

我拿出手机,再次联系了老刀。

“我需要你查两个人,或者说……查清一件事。”我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沙哑,“沈知衡,和他的双胞胎兄弟沈X安,在他们出生时,或者成长过程中,有没有……身份登记上的任何异常?比如,户籍记录,学籍记录,医疗记录……任何能同时证明他们两个独立存在过的、无法篡改的官方文件。”

电话那头的老刀沉默了几秒,似乎意识到了这个要求的特殊性和敏感性:“您是在怀疑……”

“我什么都不确定。”我打断他,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,“所以我需要证据。最硬的证据。”

“明白。这需要时间,而且可能需要动用一些非常规渠道。”

“尽快。”我挂断电话,无力地瘫倒在床上,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晕。

如果……如果‘安’真的早在少年时期就死了,那么后来沈知衡所表现出的对“兄弟”的忌惮,陈暮所利用的“安”的威胁,甚至我刚才在厂房里看到的那个轮椅上的“怪物”……全都是假的?是沈知衡自我分裂的投射被外人利用?还是……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、精心编织的骗局?

目的呢?只是为了掩盖当年那起“意外”的真相吗?

那本带血的日记又该如何解释?一个精神分裂者的自我对话,需要如此真实地、详尽地写下上百种谋杀妻子的方法吗?

“沈太太必须死,但阿沅可以活……”

这句话此刻听起来,更像是一种毛骨悚然的自我安慰和催眠。

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。

窗外天色渐晚,华灯初上,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缝隙,在昏暗的房间地板上投下一条条冰冷的光带。

我毫无胃口,只是机械地喝着酒店送来的冰水,试图压下喉咙里不断涌上的恶心感。

终于,在晚上九点多,手机屏幕亮起,是老刀的加密线路。

我几乎是瞬间抓起手机接通。

“沈太太,”老刀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更加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怪异,“您让我查的事情……有结果了。但是……非常奇怪。”

我的心猛地一提:“说。”

“我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渠道,查阅了能从系统深处调取的所有相关户籍、学籍、早期医疗记录……”老刀顿了顿,似乎在组织语言,“官方记录显示,沈家确实有一对双胞胎男孩出生,登记姓名分别为沈知衡和沈泊安。”

沈泊安!原来他叫沈泊安!

“但是,”老刀的语气变得极其严肃,“除了最早期的出生登记和几份低幼时期的通用体检记录外,几乎所有需要照片、详细个人信息或长期跟踪记录的档案——比如小学之后的学籍档案、疫苗接种记录、甚至早期的医保账户信息——都显示,沈家只有一个孩子:沈知衡。”
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:“什么意思?!”

“意思是,从某个时间点开始——大约在他们四五岁之后——所有的官方记录里,沈泊安这个人,就像……就像被彻底抹去了一样。没有任何独立的档案存在。仿佛沈家自始至终,只有一个儿子。”

冰冷的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,头皮一阵发麻!

被抹去了?!一个活生生的人,怎么可能在官方记录里被抹得如此干净?!除非……有难以想象的权力和资源在背后操作!

“那……照片呢?”我不甘心地追问,“早期的家庭合照,或者……任何能同时拍到他们两个的照片?”

“很难。”老刀回答,“沈家对隐私的保护极其严格,流传在外的家庭照片几乎没有。我尝试黑进一些可能相关的私人网络相册或者旧社区论坛……找到几张非常模糊的、疑似他们小学低年级时的集体合照。但……”

“但是什么?”

“但其中一张,我做了技术放大和增强处理……”老刀的声音带着一种见多识广的人也难以掩饰的惊疑,“照片里,穿着同样小学校服、并肩站着的两个孩子,脸……几乎一模一样。但是……其中一个孩子的左臂内侧,靠近肘窝的地方,似乎有一块深色的、模糊的印记……形状,有点像您之前提到的……旧疤痕?”

我的大脑嗡的一声,一片空白!

照片里的孩子!也有那个疤痕?!

如果沈泊安早就死了,如果后来的所有记录都只有沈知衡一个人……那这张照片里同时出现的、有着一模一样脸庞和相似疤痕的两个孩子……是谁?!

谁是真的?谁是影子?!

难道……

一个更加荒诞、更加恐怖的念头,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恶魔,猛地撞进我的脑海!

难道从一开始……就没有什么双胞胎?!

难道沈知衡和沈泊安……从来就是同一个人?!

那个所谓的“兄弟”,那个早夭的“安”,那个被关起来的“疯子”……从来都只是沈知衡自己分裂出来的人格?!而沈家,为了掩盖这个可怕的事实,或者说,为了某种目的,从一开始就编造了“双胞胎”的谎言?!甚至可能……那个死在水库里的,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弟,而是……

我猛地捂住嘴,剧烈的干呕起来,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!

这个想法太疯狂了!太可怕了!

但如果这是真的……如果沈知衡从幼年起就患有极其严重的解离性身份障碍,而沈家选择用“双胞胎”的谎言来掩盖一切……那么后来所有的故事,所有的日记,所有的威胁……全都说得通了!

陈暮知道的,或许根本不是某个“兄弟”的秘密,而是沈知衡本人这个最大的、最致命的秘密!所以他才能如此笃定地威胁!

而沈知衡……他这些年,活在一个怎样的世界里?他是在守护一个秘密,还是在对抗他自己体内的恶魔?

“沈太太?您还在听吗?”老刀的声音将我从恐怖的漩涡中暂时拉出。

“……在。”我艰难地吐出一个字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
“还有一件事,”老刀的语气更加低沉,“我顺着陈暮和李副院长那条线往下摸……发现李副院长账户近期有一笔来自海外壳公司的巨额资金注入,操作非常隐蔽,但汇款路径的源头,似乎……指向一个沈氏集团的商业竞争对手。而且,陈暮在接触苏晚之前,似乎也和这家公司的人有过秘密接触。”

商业对手?
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
所以,这不仅仅是一场围绕个人秘密的敲诈和报复?背后还可能牵扯到商业斗争?有人想利用沈知衡这个致命的弱点,彻底击垮沈氏?

局势远比我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危险。

“我知道了。继续查,重点在那家竞争对手公司和陈暮、李副院长的所有关联。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下达指令。

挂了电话,我独自坐在昏暗的房间里,浑身冰冷,止不住地颤抖。

镜中之影,孰真孰假?

我嫁的,我恐惧的,我或许……刚刚开始泛起一丝可悲酸楚的,到底是一个藏着疯狂秘密的受害者,还是一个从根源就是虚假存在的、彻头彻尾的幻影?

而我自己,在这盘越来越诡异的棋局里,又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?

一枚棋子?

还是……下一个即将被“抹去”的纪录?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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