尘封的卷宗
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仿佛还黏在鼻腔里,但更清晰的是沈知衡苍白的面容和医生那句“解离性症状”带来的、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我没有回家。那个华丽冰冷的别墅,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、布满未知陷阱的囚笼。
我让孙姨联系的私家侦探很快有了回音。对方叫老刀,名字粗粝,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却异常沉稳可靠,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平淡。我将医院地址附近的一家僻静咖啡馆地址发给了他。
一小时后,我坐在咖啡馆最角落的卡座里,面前放着一杯早已冷掉的拿铁。窗外天色灰蒙蒙的,如同我此刻的心情。
一个穿着普通夹克、身材精干、面容平凡得扔进人海就找不到的中年男人在我对面坐下。他手里拿着一个旧式的牛皮纸档案袋。
“沈太太。”他微微点头,算是打招呼,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。是老刀。
“我要知道一切。”我开门见山,声音压得很低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,“所有你能查到的,关于沈知衡,关于他少年时期的那场‘意外’,关于他那个早夭的双胞胎兄弟,关于……任何可能相关的警方记录、医疗记录,所有。”
老刀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,只是将那个牛皮纸档案袋推到我面前:“时间紧,先查到这些。关于沈知衡先生少年时期的那起意外,官方记录被处理得很干净,几乎是最高级别的密封。能接触到的部分,只有一些边缘信息和……当年经手老警察私下保留的零星笔记复印件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最高级别的密封?沈家的能量到底有多大?或者说,那起“意外”到底有多严重?
我手指微微颤抖地打开档案袋。里面是几份模糊的复印件和打印件。
一份是当地晚报的一角,日期是近二十年前。在一个不起眼的版面,有一则寥寥数语的简讯:【本市XX水库发生一起少年溺亡意外,死者为一名沈姓少年,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,警方提醒家长注意暑期少年儿童安全……】
溺亡……水库……沈姓少年……是‘安’?
另一份是看起来像医院急救登记表的碎片记录,姓名栏模糊不清,但年龄和入院时间与简报能对上。诊断一栏潦草地写着:【溺水,抢救无效,宣告死亡。】备注栏有一行小字:【同行另一少年轻伤,受惊过度,已由家属接走。】
同行另一少年……是沈知衡!
我的呼吸急促起来。所以,真的是‘安’为了救沈知衡而溺亡?所以沈知衡才背负上如此沉重的负罪感,甚至因此产生解离症状?
但为什么官方记录要被密封?一起意外的溺亡,需要动用这种级别的遮掩吗?
我继续翻看。最后几页纸,是手写笔记的复印件,字迹潦草,是某个老警察的私人记录。
【……现场勘查疑点颇多。落水点岩石有非自然刮擦痕,疑似挣扎所致……两名少年衣物均有不同程度撕裂……幸存者沈某情绪极度不稳定,问询无法进行,反复只说‘不是我’、‘别过来’……其父到场,态度强硬,迅速接管此事……】
【……死者身上除溺水表征外,手臂、背部发现多处陈旧性淤伤及……疑似细小锐器划伤旧痕?需进一步尸检确认……家属强烈反对,情绪激动……】
【……上头来电,要求尽快结案,定性意外……疑点不予追究……】
笔记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我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了。
岩石上的挣扎痕?衣物撕裂?幸存者反复说“不是我”、“别过来”?死者身上的陈旧淤伤和锐器划痕?
这……这根本不像一起简单的意外溺亡!
倒像是……像是……
一个可怕到让我浑身发抖的猜想,不受控制地钻进我的脑海!
难道‘安’的死,根本不是意外?也不是为了救沈知衡?
难道……是沈知衡他……
不!不可能!
我猛地摇头,试图甩开这个荒谬恐怖的念头。那个时候他们都还是少年!沈知衡怎么可能……
可是,那些疑点呢?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调查呢?沈父强硬的态度和上头的干涉呢?
还有‘安’日记里那句关于“标记”的备注,以及沈知衡手臂上那道对应的旧疤……
如果‘安’早就死了,那日记只能是沈知衡自己写的。他写下的“标记”,是他自己身上的标记。他写下那些疯狂的杀人计划……
一个从小就可能背负着兄弟死亡真相(无论真相如何)巨大阴影、内心充满负罪感和冲突、甚至可能遭受过某种不为人知的伤害(那些陈旧伤疤?)、最终导致严重PTSD和解离症状的人……
他看待世界和关系的方式,该是多么扭曲和黑暗?
他写下“杀死她”的方法时,是在幻想毁灭谁?是那个可能象征着过去某个阴影的“沈太太”?还是他自己无法面对的那部分人格?
那句“阿沅可以活”……是真的残存的善意,还是另一种更深的、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偏执?
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恶心,扶住桌子才勉强没有晕倒。
“沈太太?”老刀冷静的声音传来,带着一丝询问。
我深吸好几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真相远比我想象的更黑暗,更复杂。我现在不能乱。
“继续查。”我抬起眼,看向老刀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,“查那个李副院长,查陈暮所有的社会关系和最近半年的资金往来,查苏家现在内部的情况。还有……”
我顿了顿,指甲掐进掌心:“想办法,弄到沈知衡在心理诊所的全部治疗记录。不惜任何代价。”
老刀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,只是点了点头:“明白。需要时间,而且心理记录难度很大,风险更高。”
“钱不是问题。”我冷冷道,“我只要结果。”
老刀收起空档案袋,起身,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。
我独自坐在咖啡馆里,看着窗外车水马龙,只觉得浑身冰冷。
尘封的卷宗透露出的信息,像一把生锈的、沾着血的钥匙,打开了一扇更通往深渊的门。
我不知道门后还有什么在等着我。
但我知道,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。
沈知衡。
这个名字此刻像一座沉重的大山,压在我的心口,让我喘不过气。
你到底……是谁?
而你,又到底经历了什么?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