赴约
“他说……‘安’想和我聊聊。”
沈知衡的话像一块冰,砸进死寂的房间,寒意瞬间蔓延开来。
‘安’?那个被关在遥远疗养院里的、疯狂的兄弟?他想聊聊?通过陈暮?这怎么可能?是陷阱?还是陈暮彻底疯了?
我看到沈知衡下颌线绷得死紧,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。他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——厌恶,警惕,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、几乎本能的排斥和……一丝极细微的、连他自己可能都未察觉的震动。
那是面对血亲兄弟时,哪怕对方是疯子,也无法完全磨灭的某种羁绊带来的波动?
“你……要去吗?”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。
沈知衡没有立刻回答。他走到窗边,再次撩开窗帘一角,看向外面。清理人员已经到了,正在擦拭大门上那刺眼的红色符号。但那狰狞的印记仿佛已经烙在了这栋别墅的空气里。
“他不可能出得来。”沈知衡的声音低沉,像是在对我说,又像是在说服自己,“那里的安保级别是最高的。陈暮在虚张声势。”
“万一……”我不敢想下去。一个疯狂的、对“沈太太”怀着极致恨意的‘安’如果被陈暮弄了出来……那会是怎样的灾难?
“没有万一。”沈知衡猛地放下窗帘,转过身,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决断,但那冰冷之下,是汹涌的暗流,“但这场约,必须去。”
他拿出那支日常使用的商务手机,开始快速拨号,下达一系列指令。
“是我。调整明天上午所有日程。” “联系李院长,确认‘安’当前状态,实时监控,我要每十分钟一次汇报。” “安排两组人,一组盯紧陈暮名下所有地点和交通记录,另一组……盯紧郊外那家疗养院,有任何异常,立刻报告。” “准备好车,明天上午九点。”
他的指令清晰,冷静,仿佛在部署一场商业战役,而不是去面对一个来自疯狂过去的幽灵。
但我知道,这冷静背后是高度绷紧的神经。他每一个毛孔都在戒备。
这一夜,无人安眠。
书房里的灯亮到凌晨。我躺在床上,能隐约听到他压低的通话声和来回踱步的脚步声。他在调集资源,分析信息,预判所有可能,准备应对最坏的状况。
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。
沈知衡从书房出来。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,头发一丝不苟,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,只有眼底深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冷冽。
他看了我一眼:“待在家里。孙姨会陪着你。无论发生什么,不要出门。”
“我跟你去。”我站起身,声音不大,却异常坚定。
他蹙眉:“不行。”
“我必须去。”我迎上他拒绝的目光,心脏在狂跳,但我没有退缩,“‘安’恨的是‘沈太太’。如果他在场,如果他想看到什么……我在场,或许能分散他的注意力,或者……能让你看清楚一些东西。”
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。或许是昨晚他那句“阿沅不行”,或许是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破釜沉舟,或许……我只是不想再被他排除在外,独自在这牢笼里猜测等待。
沈知衡凝视着我,眼神锐利,像是在评估我的价值,又像是在权衡风险。
良久,他沉声道:“跟紧我。无论听到什么,看到什么,不许开口,不许擅自行动。”
“好。”我一口答应。
九点整,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出别墅车库。
车内气氛压抑。沈知衡闭目养神,但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。司机沉默地开着车,副驾驶上坐着一位面目冷峻、身材精干的保镖。
车子没有开往任何商业场所或私人会所,而是驶向了城郊一处废弃的工业园。残破的厂房,生锈的管道,荒草丛生,寂静得可怕。
最终,车子在一栋最大的、仿佛被遗忘了半个世纪的破旧厂房前停下。
“在这里等着。”沈知衡对司机和保镖命令道,然后看了我一眼,“跟上。”
他推开车门下车。我深吸一口气,跟着他走向那扇锈迹斑斑、虚掩着的巨大铁门。
推开铁门,发出刺耳的“吱呀”声。里面光线昏暗,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,空旷得能听到我们脚步的回声。
厂房深处,有一点微弱的光亮。
我们慢慢走过去。
光线来自一盏放在废弃机床上的露营灯。灯旁,站着两个人。
一个是陈暮。他依旧穿着得体的风衣,脸上挂着那副令人不适的、虚伪的温和笑容。
而另一个……
我的心猛地一沉!
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!
他穿着宽大的、不合身的病号服,身形瘦削得可怕,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。头发灰白杂乱,低垂着头,脸隐藏在阴影里,看不清面容。他歪歪斜斜地靠在轮椅里,一只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,手指像干枯的树枝。
这就是……‘安’?
他被陈暮从疗养院里弄出来了?!怎么可能?!
沈知衡的脚步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停下。我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度冰冷和危险,目光死死锁在那个轮椅上的男人身上。
“沈兄,真是守时。”陈暮笑着开口,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,“看来,你还是在乎你这个弟弟的。”
沈知衡没有理会他的废话,声音冷得像冰:“你对他做了什么?”
“没什么,”陈暮摊摊手,一脸无辜,“只是带他出来透透气,顺便……完成他一个小小心愿。他不是想和你‘聊聊’吗?”
就在这时,轮椅上的男人似乎被声音惊动,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,抬起了头。
灯光照亮了他的脸。
我倒吸一口冷气,差点叫出声,死死捂住了嘴!
那张脸……确实和沈知衡有着一模一样的轮廓基础!
但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!
苍白,瘦削,眼窝深陷,皮肤松弛地挂在骨头上,布满了细碎的皱纹和疤痕。一双眼睛大而无神,瞳孔浑浊,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,没有任何焦点。他的嘴角歪斜,不受控制地流下一丝涎水。
这根本不像一个活人,更像一具被强行保存下来的、腐朽的躯壳!
这就是‘安’?那个写下疯狂日记、让沈知衡忌惮了十年的‘安’?
他这副样子……还能“聊聊”?
沈知衡的呼吸似乎停滞了一瞬。他盯着那张脸,眼神剧烈地波动着,有震惊,有厌恶,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、无法言喻的悲凉和……怀疑。
“你看,”陈暮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得意,“他是不是……变了很多?这都是拜你所赐啊,沈兄。”
‘安’的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着,似乎努力想要聚焦。他的喉咙里发出“嗬……嗬……”的、像是破风箱一样的声音,枯枝般的手指微微颤抖着。
他好像……真的想说什么。
沈知衡下意识地向前迈了半步,身体微微前倾,似乎想听清。
就在这一刻!
异变陡生!
那个原本瘫软在轮椅里、看似只剩一口气的‘安’,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射出一种极度疯狂、怨毒的精光!速度快得惊人!
他搭在扶手的那只枯瘦的手,如同淬毒的蛇信,猛地从病号服袖子里弹出一截寒光闪闪的、磨尖了的金属片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朝着沈知衡的脖颈刺去!
同时,他发出了一声扭曲尖厉的、完全不似人声的狂吼:
“去死吧!沈知衡!为她偿命!”
这一切发生得太快!太出乎意料!
谁能想到一个看似只剩一口气的瘫子,会爆发出如此精准而恶毒的攻击!
“小心!”我失声尖叫!
沈知衡的反应已经快到了极致!在对方眼中爆出精光的瞬间,他就猛地向后撤步闪避!
嗤啦——!
尖锐的金属片没能刺中他的脖颈,却狠狠划过了他抬起格挡的手臂!西装袖子瞬间破裂,鲜血涌出!
而几乎在同一时间!
站在一旁的陈暮,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!他猛地从风衣内侧掏出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,黑洞洞的枪口不是对准沈知衡,而是——直接对准了我!
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沈知衡!或者说,不全是!‘安’的偷袭只是吸引注意力的幌子!他真正要下手的,是我这个“沈太太”!
“游戏结束!沈太太!”陈暮狞笑着,扣动扳机!
噗!
一声轻微的、致命的闷响!
“不——!”沈知衡的怒吼声同时响起!
他根本不顾自己流血的手臂,在那千钧一发之际,竟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和角度,猛地将我狠狠推开!
子弹擦着我的耳畔飞过,灼热的气浪烫伤了我的皮肤!
而我被沈知衡巨大的力道推得失去平衡,重重摔向旁边一堆废弃的麻袋!
就在我摔倒的瞬间,眼角的余光看到——
那个轮椅上的‘安’,在一击不中之后,整个人的气息瞬间衰败下去,眼中的疯狂光芒熄灭,重新变回那副浑浊瘫软的样子,仿佛刚才那恶毒的攻击耗尽了它所有的生命力。他甚至对着沈知衡流血的手臂,歪着头,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、如同孩童般懵懂却又残忍的笑容!
而陈暮,一击不中,毫不停留,看也不看结果,转身就朝着厂房更深的黑暗处疾退!显然早有逃脱路线!
“抓住他!”沈知衡捂着流血的手臂,对着隐藏在外面的保镖厉声喝道,同时猛地朝着陈暮逃跑的方向追去!
厂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打斗声!
而我,摔在冰冷的、布满灰尘的地上,耳朵里嗡嗡作响,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。
偷袭,枪击,疯狂,假象,逃跑……
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、针对我们两人的、致命的连环局!
陈暮根本没想过要谈!他就是要利用‘安’这个诱饵和武器,制造混乱,要么杀了沈知衡,要么杀了‘我’这个沈太太!
我挣扎着想爬起来。
就在这时,那个轮椅上的‘安’,忽然又发出了极其细微的、断断续续的声音。
我猛地转头看他。
他依旧瘫软着,头歪在一边,嘴角挂着那诡异的笑,浑浊的眼睛却似乎……看向了我。
他的嘴唇蠕动着,气若游丝,却清晰地吐出几个字:
“漂……漂亮……河里的……姐姐……也……一样……”
我的血液,瞬间冻结成了万年寒冰!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