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声的绞索

车厢内一片死寂,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无声滑过。

沈知衡那句“沈太太可以受委屈,但阿沅,不行”,像一枚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我心中激起惊涛骇浪,余波阵阵,冲刷着十年来的所有认知。

我僵坐在副驾驶座上,手指无意识地蜷缩,包扎着纱布的伤口隐隐作痛。我不敢转头看他,只能透过车窗玻璃模糊的倒影,窥见他冷硬的下颌线和毫无表情的侧脸。

他为什么这么说?是在承认我的猜测?承认他区分“沈太太”和“阿沅”?承认他那些冰冷举止背后,藏着某种扭曲的……保护?

还是另一种更深的、我无法理解的算计?

车子没有开回别墅,而是驶向了城市另一端沈氏集团总部的地下停车场。电梯直达顶楼,他的私人办公室。

“在这里等我。”他丢下一句话,便径直走向里面的休息室。

我独自站在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天际线,这里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。空气中弥漫着他身上熟悉的雪松冷香,混合着皮革和纸张的味道,一如他这个人,强大,秩序,却拒人千里。

几分钟后,他换下了晚宴的礼服,穿着一身深色便装走出来,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。他没有开主灯,只打开了办公桌上的一盏台灯,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,表情隐在阴影里,看不真切。

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打开平板,手指快速地在屏幕上滑动,眼神专注而冰冷,像是在处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务。

我站在原地,有些无所适从。他带我来这里,不是为了解释,而是……工作?

就在我疑惑之际,他头也不抬地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:“过来。”

我迟疑了一下,还是走了过去,隔着办公桌站在他对面。

他将平板电脑转向我。

屏幕上显示的,不是商业文件,而是一系列复杂的财务数据流、股权结构图,以及……苏晚家族企业的核心商业机密?!

我的心猛地一跳!

“苏家近三年,通过旗下空壳公司,向境外转移资产超过这个数。”他指尖点在一个天文数字上,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,“偷税漏税,证据确凿。同时,他们最大的合作伙伴,明天一早会宣布终止所有合作,转向沈氏。”

我震惊地看着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数据和文件,又抬头看向他。

他这是在……?

“她父亲最看重的那块地皮,竞标底牌在这里。”他滑动屏幕,调出另一份加密文件,“十五分钟后,这份东西会出现在他最大竞争对手的邮箱里。”

他的手指没有停,继续操作。

“苏晚个人名义投资的几家画廊和基金会,实际是洗钱通道。相关举报材料和证据链,已经准备好了,随时可以提交给经侦部门。”

他抬起眼,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光,落在我脸上。那眼神里没有得意,没有炫耀,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绝对的掌控力。

“你喜欢哪一种?”他问,语气仿佛在询问晚餐菜单,“让她家族破产?让她父亲身败名裂?还是让她本人……进去待几年?”

我彻底呆住了,浑身发冷,血液仿佛都凝固了。

我以为晚宴上那场狼狈的摔倒就是报复的终点。

我错了。

那只是餐前甜点。

沈知衡的报复,是无声的,是冰冷的,是精准瞄准要害的金融绞索!他甚至不需要露面,不需要嘶吼,只需要在深夜里动动手指,就能将对方苦心经营的一切碾碎成渣!

这才是他真正的手段。符合他身份,却比他表现出来的冷漠,残忍千百倍!

“为……为什么?”我的声音干涩无比,“就因为今晚她想让我出丑?”

“不够吗?”他反问,眼神幽深,“她碰了不该碰的人。”

不该碰的人……阿沅?

巨大的冲击让我一时失语。一方面震撼于他翻云覆雨的能力和狠绝,另一方面,却又因这狠绝背后可能的原因而感到一种战栗的复杂。

“可是……”我舔了舔干燥的嘴唇,“这样……会不会太……”

“太什么?”他打断我,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、冰冷的弧度,“这只是开始。她既然敢借陈暮的势来试探,敢把主意打到你头上,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。”

陈暮!他又提到了陈暮!

苏晚和陈暮果然是一伙的!

“陈暮他……”

“他的账,另算。”沈知衡的声音骤然冷了下去,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厌憎和杀意,“苏晚,只是个不知死活、被人当枪使的蠢货。”

他关掉平板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整个人再次隐入阴影里,只有那双眼睛,在昏暗中闪着冷冽的光。

“选一个。”他再次催促,不容回避。

我看着他那双毫无波动的眼睛,心脏紧缩。我毫不怀疑,只要我开口,苏晚和她家的命运,就会按照我选择的方式,走向毁灭。

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力,握在手中的感觉,令人窒息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。愤怒和报复的快感是有的,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。我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人。

“算了。”我听到自己声音有些发飘,“到此为止吧。”

沈知衡似乎有些意外,沉默地看了我几秒。

“她只是摔了一跤,裙子毁了,已经够难看了。”我补充道,试图让语气轻松些,却做不到,“这些……没必要。”

赶尽杀绝,不是我的方式。更何况,我隐隐觉得,真正的敌人,并不是苏晚这个“蠢货”。

阴影中,沈知衡许久没有说话。

最后,他极轻地笑了一声,听不出情绪:“你还是心软。”

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,按下几个键,对着那头淡淡吩咐:“计划暂停。原定发给王总的邮件取消。画廊那边的材料……压下去。”

几句话,轻描淡写地,中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商业屠杀。

他放下电话,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。

“如你所愿。”他说。

但我却丝毫感觉不到轻松。因为他接下来的话,让我如坠冰窟。

“但是,”他站起身,绕过办公桌,一步步走到我面前。高大的身影再次带来强烈的压迫感。他低下头,凝视着我的眼睛,声音压得很低,确保只有我能听见:

“放过她,不代表事情结束。”

“陈暮把‘东西’给了她一份拷贝。她手里,有关于‘安’的部分资料,还有……一些关于过去那件事的模糊证据。”
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!

“她今晚的目的,不只是让你出丑。她更想试探我的反应,试探我知道多少,或者……试探你知道了多少。”他的眼神锐利如刀,仿佛要剖开我的所有思想,“她和她背后的人,想知道那些‘旧物证’,到底能逼出多少东西。”

“所以,这场游戏,”他缓缓地、一字一句地说,“才刚刚开始。”

“而我们,已经站在了棋盘上。”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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